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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注意到,在合棺刹那,沉眠其中的“尸体”轻微颤动了一下眼睫。
现在的小兔崽子们还挺大胆,不管挖出什么,都敢往外面卖。谢厌心说,想试着睁开眼睛,但费了半天力,都没能成功;他又打算抬起交叠在腹间的手,把方才飘进来的雨珠拂去,依旧是努力许久,都无法动弹。
啧,睡得太久,一不小心把自己睡成了个瘫痪。谢厌边想,边打了个寒颤。
落凤城内并无宵禁,寒风裹挟夜雨,吹皱映出千家灯火的池面,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街道游龙纵横,高楼鳞次栉比,各式薄纱罩住的灯盏招摇,烛光水光交融,到处都是冷溶溶的,又无处不透着喧嚣与热闹。
戌时二刻的鼓打过,若问此夜,落凤城何处还有不拒客的盛宴,当往“江天一色”。
楼外枝条初发新芽,和着楼内传出的清音,在雨色里挑逗新至的客人,身着轻薄装束的佳人执团扇迎在廊下,笑盈盈把客人们领进去,步伐款款,袖摆生香。
三个人喘着粗气来到“江天一色”门前,粗布衣上全是水渍泥迹,脚上的鞋子更是成了双泥鞋,不仅如此,他们身后还拖着一口沉重的棺材,晦气至极。
见此情形,廊下的执事当即沉下脸色,三两步走过去、出声要把这几人打发走,不过在看清那棺材用料刹那,猛地倒抽一口气。
这口棺材是用辰州瑶山上千年的乌木制成,平漆技艺精良,描金更是巧夺天工,当是采用的某种已失传百年的手艺,估量价值,可上万金。
“执事大人,我们想把这口棺材以及棺材里的东西送到拍卖场拍卖。”挖坑三人组中最为大胆的那个上前一步,带上谄媚笑容,边作揖边开口。
执事努力克制住脸上表情,用惯看大风大浪的轻松写意,对这三人道:“里面有何物?”
“这个……可否让我们入内,再打开?里面的东西很神秘。”挖坑三人组的发言人道。
江天一色的执事道一声“行”,再抬手一招,叫出几名楼内的伙计,让他们抬着棺材,跟自己从偏门走入后院。
他们来到能避雨的长廊下,安置好这口乌木棺材后,执事一扬下巴,道:“现在可以打开了吧?”
“这玩意儿很常见但又极不寻常,请您做好心理准备。”三人组其中一人边说,边轻巧又缓慢地将棺材盖推开,一寸一寸,让躺在里面的人显露在长廊如昼的灯火下,“这棺材埋在地底已有三百年,这里面的人也死了三百年,但因生前是上林谷的修行者,一生服食丹药无数,所以尸身能永世不腐,恍若活人,不信的话,你可以伸手试……”
挖坑三人组在来的路上便商量好了一套说辞,要将这棺材里的人吹得天花乱坠,好卖出天价,但说话人最后一个“试”字还未说完,竟见棺中红衣白发之人抬起手,慢条斯理掩面打了个呵欠。
——努力了一路,他终于能活动活动手臂了。
目睹此情形,长廊中鸦雀无声,连吹个不停的风都静止了一瞬,众人皆是背后生寒。
“死了三百年?”执事咬牙切齿。
那闭眼盲吹的挖坑三人组之一随机应变,“呵呵”一声干笑掩饰住声线里的颤抖,又暗暗扭了一把自己大腿壮胆,对执事补充道:“看吧……真的如活人一般。”
他话音落,谢厌便把手放回去,再不做任何动作,非常配合——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瞬两瞬,三息四息,刹那流转,烛火明灭,泣泪无声。执事盯着棺材里一动不动的谢厌半晌,再度招手,示意伙计们将棺材合上、抬起。
“看衣料,的确是三百年前的,但这口棺材与这人是否能上拍卖场交易台,我需要向楼主请示,你们到偏厅稍等片刻。”他说。
曼妙佳人不知从何处走出,带着香风来到挖坑三人组面前,示意他们跟随自己;执事则带领伙计,自另一个方向而去。
过了约摸半盏茶功夫,挖坑三人组得到“货品允许拍卖”的回复,那口棺材与人的序号为二十八,乃今夜最末,起拍价一千金——不管有无人出手拍下,都能得到,不过有个条件,那便是自此之后,这棺材和人,不再与他们有任何关联。
来传话的人身前便是一张托盘,上面躺着数额一千金的钱票。
三人组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傻了,愣在原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应当惊喜欢呼。
“江天一色”的珍奇拍卖会在一刻钟后正式开始,最后一件展品被伙计们小心放入拍卖品陈列室,与先前摆放的方式不同,这一次,他们将乌木棺材竖立于墙边,好似为陈列室新添置了一口柜子。
第一件拍卖品是前朝书法大家上官默的真迹,第二件是江陵道墨阁锻造的偃月双刀,第三件是异世流浪者苦旅匠制造的望远仪,第四件……越到后面,展示到交易台上的拍卖品越是稀奇古怪:被废掉功体空有一副皮囊的魔族美人、日行万里却只需三月喂食一次的骏马、能发出声音唱歌讲故事的云上舟……
排在谢厌与他的棺材前一号的,是一个练了邪功、能如妇人那般产乳的男子,最终成交价高达三十五万金,令谢厌不由感叹一句“世风日下”。
终于轮到第二十八号,谢厌谢大爷被抬上交易台。有眼尖的立马识出这口棺材是上等乌木制成,所用工艺已失传许久。台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