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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只好收回脚,杵在距离谢厌数丈远的地方,捏紧刀柄与戒尺,低声回答方才那几个问题。
“不错,很勤奋,您这是打算进京考武状元?”谢厌又是一声笑,听上去凉嗖嗖的。
坠坠敛下眸眼,不敢与谢厌对视,声音亦轻得不行,就跟前几日那场静悄悄的雪似的,还未落地即融化成雨,若非意外抬头,无人会察觉。
“我只打算和你去神都。”坠坠说道。
谢厌平平一“啧”:“以您这股刻苦努力的劲儿,神都学院配不上你。”
沉默着,刀柄上的手捏得更紧,少年睫毛轻颤,最终道出一句:“我错了。”
谢厌十指交叉,随意搁在腿间,哼笑着,望向屋檐外的雨:“不,你没错,勤劳怎么会是错事呢?”
坠坠头垂得更低,言辞更加诚恳:“我知错了。”
过了半晌,谢厌才收起笑容,偏过头去看他:“哦,那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每日只睡一个时辰。”少年声音瓮瓮的。
谢厌挑了下眉:“还有呢?”
坠坠:“不该因为你不肯收我为徒,就和你置气。”
他纠正少年:“你不是和我置气,是在和自己置气。”
少年又是抿唇,握刀的手换去另一边。他走到谢厌面前,把戒尺递还与他,良久后,低声开口:“我……不想放弃。”
“你不得不放弃,我这一生,不会收任何人为徒。”谢厌说得坚决。
坠坠顿时茫然了:“为什么?”
谢厌没回答,道出一句“放下刀,滚回床上去睡觉”,便转动轮椅,折返回屋内。
少年站在原处,身侧是珠帘似的雨幕,抖开在天地间,打湿所有避之不及的人。
四处皆水光溶溶,风中是仍未消散的冷,吹拂在未作任何防备之人身上,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是不会放弃的,你是教我刀法的人,就是我师父。”
凝望那扇紧闭房门,少年立刀于身后,轻声呢喃。
*
元月三十一日,接连不歇的雨初霁,懒倦数日的昼阳破云而出、梳起新装见客,青草生长、迎春花开,落凤城内一片春日风光。
市集屋檐廊角、栏杆轩窗,流金似水浮动;洇着水汽的青石板很快被晒干,孩童的脚丫再印不出足迹;街上卖花的少女皆换上轻薄装束,叫卖一声高过一声,婉转恰似歌谣。
谢厌在街上购置去神都所需的东西——当然,只是给身旁的霍九做个样子。
他有一搭没一搭逛着,路过某个面具摊子时,突然兴起,拿起一块狐狸面具,还未试,跟在混迹在人群中的下仆便走去与老板付了账。
“谢公子面容姝丽,独自在外,我甚是担忧,戴上面具也好,省得叫人瞧见、心生不轨。”霍九杵在谢厌身旁,说得煞有其事,“我听闻辰州有座歇夜城,那里的人在成亲前必须佩戴面具,若有人不怀好意想让谢公子摘下面具,谢公子可用这个理由搪塞。”
接着又补充:“不过我认为不该戴狐面。”
“那我该戴什么,兔子、狮子、老虎,还是这个罗刹?”素白手指在支摊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到一张朱发、绿眼、尖长獠牙的恶鬼面具上。
霍九垂眸,将所有面具一一扫过,将样式最简单最普通的递给谢厌:“你上次与我道,想要混迹于人群、不引人注意,当着寻常人衣衫服饰,我认为这些个面具中,这个银面具较为合适。”
谢厌没反驳,却也没放开这个罗刹面具。他拿起,食指顶在面具最中央,平平稳稳转了一圈后,抬手将之扣到坠坠脸上。
少年那张被冷漠冻住的俊俏脸登时换做了凶煞恶鬼模样,谢厌弯眼一笑:“给你玩。”
接话的人是却霍九,语气有些失落:“哎,你拒绝我派人相送,他与你一并去扶疏城也好,好歹有个人照料。”
说到此又一顿,瞥了眼坠坠后,才继续道:“不过谢公子,当真不考虑换成我府上的人?我家护卫虽说比不上修行者,但对付十个八个寻常山野痞夫,是不成问题的。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能不能入学神都还没有着落,我看不如……”
谢厌比了个手势打断他,笑眯眯地说:“我去的是扶疏城,往来之辈皆为修行者,山野痞夫轻易不敢踏入城门,如此一来,你的人不就白过去了吗?”
“此言甚有道理……”霍九一愣,目光低垂,在地上扫来扫去,语气闷闷的:“那你还有旁的东西要购置吗?”
“该带的都带上了。”谢厌笑答。
霍九言语间尽是不舍:“天色不早了,便出城吧,马车已等在城外多时。”
这人向来出手大方。谢厌此去神都学院,霍九不仅为他备了数十万银两,更是安排了可日行千里的马车,一夜之间便可从江陵道行至扶疏城。
谢厌不谈接受,亦不说拒绝,一脸从容坐在轮椅中,由霍九亲自推着。
他穿初到那日,最千秋让侍女取来的那件狐裘,衣角似火,白发胜霜雪,拂过散在风中的迎春花瓣,徐徐而去,行过落凤城主道,一路往西北门。
即将走过城门,谢厌忽然抬手,示意霍九停下。
“就送到此处吧,霍公子。”谢厌偏头,对身后之人轻笑。
“我送你去马车上。”霍九抬手一指官道旁的榕树,他口中的马车正停在树下,鎏金华盖,飞扬神骏,谢厌一眼识出那是宝马照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