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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赵伯一愣,没想到晏戟瞧见晏行昱竟然会这么冷漠,一时间呆了一下。
    晏戟行事雷厉风行,吩咐完后根本没等回答,目不斜视地和晏行昱错身而过,语气冷然地留下一句。
    “既回来了,就安分点。”
    晏行昱五指猛地抓紧了扶手,指节一片泛白。
    赵伯看到一旁的晏行昱小脸惨白,刚要壮着胆子说话,却见晏行昱一颔首,讷讷道:“是,行昱记住了。”
    晏戟疾步离开。
    赵伯满脸忧心地将晏行昱带去了他当年的院子。
    晏戟虽位高权重,但却极为节俭,晏行昱离府十年,相府竟然没变化多少。
    偏院门扉虽然破落,但里院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药圃花圃用篱笆隔开,一旁还栽着两颗桃树,枝上绑着条条红绸裹着凝成冰霜的白雪,仿佛冬日里也盛开着花簇似的。
    赵伯拎着灯将晏行昱迎进去,边走边小声道:“现在朝中动荡,几个皇子折腾得满城乌烟瘴气,老爷整日都在忙朝事,并非故意冷待少爷的。”
    晏行昱垂着眸,长长的羽睫轻轻一眨,遮挡住有些黯然的眸瞳。
    是否是故意冷待,他心中清楚。
    赵伯说完也觉得这个理由不通,干笑了一声:“老爷说少爷在寒若寺多年,定是喜静,早早就让我们将这院子收拾出来了,虽然偏僻但十分清幽。”
    晏行昱没说话。
    “离主院远些倒也好。”赵伯许久未见晏行昱了,喋喋不休个不停,“小公子这些年被夫人宠坏了,还是个孩子脾气,前几日不知在哪里听到了您的……闲话,唉。”
    他没说完,晏行昱却也大概猜到了。
    晏行昱离京那年,他弟弟晏为明也才三岁。
    虽然当年很粘他,但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不说晏为明如何,就连他也早已不记得那个弟弟长什么模样了。
    他在外十年才归京,再加上走时名声不怎么好,京都的人不知要说多少闲话。
    晏为明还小,听信了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对他产生恶感,倒也正常。
    晏行昱并不在乎。
    阿满却在一旁气得脸颊鼓鼓。
    他总算看出来了,他家公子的爹真不是个东西,儿子回来这般漠然也就罢了,还将嫡子打发到这种偏僻的住处。
    这简直是将对晏行昱的“不喜”摆在了明面上,这若是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
    赵伯叮嘱了一番,又记下院中几个需要修葺的地方,留了几个下人伺候。
    晏行昱不习惯被这么多人伺候,全都打发走了。
    这么一番折腾,已过了亥时。
    好在晏戟只是冷待,并未苛待他,这院子虽然偏僻,但该有的却一样不缺。
    晏行昱收拾了一番,闭着眸靠在软枕上拨弄佛珠,他墨发披肩,满脸都是困倦之色,仿佛随时都能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佛珠拨动数圈,口中佛经也念完一遭,这才缓缓张开眼睛。
    这是他这些年在寒若寺养成的习惯。
    他自幼有些心疾,最忌心神激荡,佛经能静心。
    窗外的雪飘落而下。
    晏行昱病弱不便开窗,只能从那窗棂的缝隙中瞧见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瓣。
    他轻轻一抬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角落里的黑猫伸了个懒腰,身姿轻巧地跳到榻上,别扭地蹭了那纤细的手指两下。
    晏行昱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浮现一抹难得的笑意,指腹轻轻揉着黑猫的脑袋,左眼下的红痣仿佛活了过来,鲜艳欲滴。
    院中传来一串脚步声,晏行昱怔了一下,眉头轻轻蹙起。
    很快,阿满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苦药。
    晏行昱熟稔地接过药碗,轻轻嗅了一下:“换药了?”
    “嗯。”
    晏行昱喝惯了药,面上没什么排斥,只是空着的手却几乎将佛珠捏碎了。
    他将药一饮而尽。
    阿满收了药碗,随口道:“公子,方才我瞧见有人来偏院……”
    “乖,别说话。”晏行昱面色温和,微微垂眸,柔声说,“先出去,我马上就要生气了。”
    阿满:“……”
    每次吃药,都苦到同自己置气,他家公子也算是头一份了。
    晏行昱的气还是没生成。
    他本就体虚,从江南到京都舟车劳顿半月,今日又吹了寒峭的冷风,刚躺下一会,就开始发起高烧来。
    阿满应对这种事早已轻车熟路,熟练地熬好药端来。
    晏行昱烧得迷迷瞪瞪,嗅到药味本能地就伸手去打翻。
    阿满早已习惯了,将晏行昱扶起来,几乎是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晏行昱病恹恹地躺着,被子拉高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睛。
    他烧得神志不清,呢喃说了句什么。
    阿满没听清,凑上前:“什么?”
    晏行昱软声说:“有虫子,要抄佛经。”
    阿满见他都烧迷糊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小心翼翼将他搭在床沿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小声哄他:“好,我去打虫子。”
    晏行昱双眸失神,瞳仁仿佛蒙了一层水雾的琉璃。
    他像是诉苦,又像是在撒娇,喃喃道:“京都有好多虫子,我不喜欢。”
    阿满一边哄一边随口敷衍:“好,既不喜欢那就都打死。”
    晏行昱含糊应了声,又说了几句胡话,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
    晏行昱归京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翌日一早已经有些京中权贵差人来送礼,一件件往相府里搬。
    其他人心里很清楚,送礼是假,看戏是真。
    丞相晏戟手腕强横,在朝中树敌良多,那些被常年打压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看好戏的机会。
    所有人都想知晓,那被国师批命七杀格,又在江南偏僻之处待了十年的相府大公子,到底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凶煞。
    不过,也有人真心实意来送礼的。
    京都难得的好天气,一丝风都没起。
    晏行昱烧已退去,满脸病色,虚弱地坐在木轮椅上晒太阳,阿满怕他遭不住寒意,愣是在他周围又放了两个炭盆。
    晏行昱默念完一遍佛经,一睁眼就瞧见阿满从门外走来。
    “公子。”阿满满脸欢喜,“又有人送礼来啦,我还瞧见一块好大的岫岩玉,京都的人可真有钱。”
    晏行昱知晓今日迫不及待来相府的人八成都没安什么好心,也没多说,淡淡道:“我的茯苓糕买回来了吗?”
    阿满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块纸包的茯苓糕,递给他,道:“哦对了,我还瞧见有人送了一只小鹿过来。”
    晏行昱捏着茯苓糕的手一顿:“鹿?”
    “嗯,特别小,好像才刚出生没几日,一直在那呦呦地叫。”
    晏行昱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昨日那第一次见面的七皇子说的“晏行鹿”,他怔了片刻,道:“将那只鹿带来。”
    阿满正蹲在一旁逗猫,闻言疑惑道:“啊?您方才不是说外面的礼不要送到这里来吗?”
    晏行昱:“我现在又想要了。”
    阿满只好起身去了内院,将那只小鹿拎了过来。
    那小鹿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四只蹄子站都站不稳,走一步摔三下,瞧着十分可怜。
    晏行昱头一回瞧见幼鹿,新奇得很,歪着头看着那鹿连摔带爬地到了他腿边,双眸湿漉漉地望着他。
    晏行昱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只鹿一只蹄子受了伤,被送来前应该涂了药,一股上等止血药的药香。
    连一只鹿都舍得用这般贵重的药……
    晏行昱抬手抚摸了一下鹿头,道:“这只鹿是谁送来的?”
    “七皇子荆寒章送来的,就我们昨日在城外瞧见的那个人。”
    晏行昱一怔:“荆寒章……”
    阿满“哦哦哦”几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道:“这是在那放小鹿的笼子里瞧见的,您瞧瞧。”
    晏行昱打开纸,上面就写了三个字。
    「晏行鹿」
    右下角也不是落款,而是点了七个不耐烦的墨点。
    晏行昱:“……”
    传言七殿下肆意妄为,看来果真如此。
    阿满扫见晏行昱的神色一变,手指几乎将那张纸给捏碎了,疑惑道:“公子,您要生气了吗?”
    “是。”晏行昱直白得很,一点也不知掩藏,哪怕生气也生得有条有理,规规矩矩。
    阿满正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嚷嚷。
    “晏行昱呢?!他就住在这种破地方吗?”
    这个声音听着是个稚嫩的孩子,趾高气昂,语气狂妄。
    晏行昱就算生气,也没有寻常人愤怒时的狰狞,他很有耐心地将那张纸整整齐齐叠好,贴身放在衣襟里,眸子淡然地看向门口。
    很快,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半大孩子被几个下人拥簇地冲了进来,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寻仇。
    那孩子约摸十一二岁,稚气的脸上全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倨傲,一看就是被宠坏的,而且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手持着一把骚气冲天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