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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长公主单手托腮,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只道:“大师慧眼,还有能让您犹豫不决的事吗?”
    云鸣似乎被她轻松的态度所感,眉目稍露霁颜,轻轻浅浅地笑道:“贫僧虽名为出家之人,可实际尚在红尘之中,纷纷扰扰,无人能真正抽身,自然也无人能看清。”
    京仪向来不喜欢故弄玄虚,但只有云鸣这般遮遮掩掩地说话不会令她生厌,她干脆道:“法师是什么意思?恕我愚钝不解。”
    他为长公主奉上一杯茶,道:“季大人受伤了。”
    京仪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手背,她丝毫不在意,只腾地站起身,“出了何事?”
    “季大人在战场上负伤,至今昏迷未醒。殿下,您的手……”
    京仪充耳不闻,只两手撑在小几上,道:“他人在哪里?”
    “伤情严重,已回到京城季府医治休养……”
    云鸣的话尚未说完,长公主已经匆匆往外跑去,他赶紧追上前,道:“贫僧这有一物,殿下或许用得着。”
    京仪手心被塞进一个小瓷瓶,她来不及多问,只捏紧那东西闷头冲出去。
    见她竟惊慌到被门槛磕绊一下,接着又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院外奔走,他只皱眉,拨动着佛珠,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京仪的心沉重得几乎没有跃动的力气,只沉甸甸的一块石头压在心口,她刚到行宫的二重门,就被几个嬷嬷拦下来,“殿下,您尚在孝中,不得擅自离宫。”
    长公主只冷声道:“滚开!”
    嬷嬷们不料一直安安静静的长公主竟动怒至此,又不敢真的上手推搡她,只板着脸道:“求殿下不要让奴才们为难。”
    她抬手就给了为首的嬷嬷一巴掌,柳眉倒竖怒道:“本宫要出这行宫,就连秦氏都拦不住本宫,就凭你们也敢拦我!”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宫门的侍卫,一群披甲带剑的禁军匆匆赶来,见竟是长公主,纷纷跪下请公主挪步回宫。
    京仪满腔的怒气已经转化为寒意,她抬腿走到禁军长身边,唰地一下抽出他的佩剑,将剑抵在他脖子处,道:“让开。”
    长公主的威严压得众人都不敢抬头,禁军长感受着那剑尖割破了他的脖颈,知道长公主绝不会手下留情,冷汗涔涔道:“殿下,这太后的旨意……”
    “太后!”京仪陡然拔高嗓音,“先帝才驾崩不到三月,太后就敢欺本宫至此,太后可有脸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百年后可有胆子去面见先帝!”
    此语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几乎软了腿肚子,新帝年幼,太后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只有这位先帝的长公主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挑衅秦太后了。
    剑尖逐渐深入皮肉,眉梢的汗水流进眼中,禁军长终于狠下心思,道:“让殿下走!”
    京仪扯过一匹马,翻身而上,飞快往着城中而去。
    她只着单薄素衣,疾风掀开帷帽上的纱布,狠狠抽着她的脸颊。京仪不觉刺骨疼痛,只在心中默默念道:季明决,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季明决,你哄我骗我也好,欺负我喜欢我也好,我只要你活着。
    ……
    城门前,一守卫正巡视着入城的百姓,忽然见一黑马疾驰而来,马上只一白衣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
    守卫来了精神,抽出腰间的鞭子,拦在路中间,正想教训教训着不守规矩的人。
    谁知那马速度丝毫不减,从他身旁一跃而过。他准备破口大骂,马上的人却劈头盖脸地扔下一块玉牌来,正砸在他脸上,一时间两眼发黑,一道鼻血立马蜿蜒下来。
    守卫平时在城门一带作威作福,哪里受过这种气,正要将那玉牌掷到地上,却见玉牌质地极好,一眼便知价格不菲,再看上面刻了“明庭”二字,顿时吓得腿软,这这这……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封号啊。
    再向前望去,黑马一骑绝尘,早已往着城中远去。
    当京仪冲进季府时,许太傅也闻讯匆匆赶来。她羞愧于自己还要劳烦年迈的老师,但此时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这许多。
    甚至来不及多问问太傅进来朝中局势,只把太傅扔去应付季家老夫人,便自行匆匆往季明决的寝屋赶去。
    当她看到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郎君时,眼泪终于压抑不住,纷纷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一整天,有存稿了,嘻嘻
    ☆、第 46 章
    京仪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有一点意念还勉强支撑着她扑到床边。她指尖颤抖,掀开薄被一角,便见他胸口处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室内浓重的药气熏得她脑中昏昏沉沉,她只木然道:“他为何还不醒来?”从战场上受伤,再到送回京城,其中至少有一月时间,为何他还不醒来?
    侍奉在旁的医工小心翼翼道:“回长公主殿下,季大人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了,只是小人也不知季大人为何还不醒来……若是这般持续昏迷不醒不能进食,对身子也有大不利。”
    她玉手扬起,下意识就想给这无能庸辈一巴掌,但最终只轻轻道:“出去吧。”季明决肯定不喜欢她打人,那她就不打。
    寝屋中陷入持久的死寂,长公主坐于床边,握住他一只手,额角蹭在他手背上,默默流泪。
    他此时的体温比常人低许多,一点也不如往常那般温热宽厚。
    京仪从未想过恣意张扬如他这般的人,竟然都会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这些时日来她日日安心守在行宫中,只等这一仗打完……
    胡乱塞在袖中的小瓷瓶突然滚落出来,京仪手忙脚乱地将它捡起,拧开,果然是一枚圆溜溜的小药丸。
    她此时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也不去想云鸣怎么会有药,只掰着季明决的下巴想把药送进去。
    然他虽在昏睡之中,却紧咬下巴,京仪根本掰不开。她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泪水,头失力地埋在他颈间,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呀……
    耳旁听着他微弱的脉搏声,长公主稍稍振作,起身,双手撑在他两肩旁,盯着他紧闭的双唇发愣。
    终于,京仪含着那颗药丸,低头覆上季明决苍白的双唇。
    ……
    门外有些许动响,长公主心中突然一凛,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后起身,开门,果然是气喘吁吁的许太傅。
    她知道许太傅必定有事同自己交代,收起心中杂乱心思,随他移步到左侧厢房中。
    许太傅头发胡子已全部花白,他只抚着苍白的胡须不住叹息着。
    还是京仪率先开口道:“老师,前线现下形势如何?”季明决是此战主将,他受重伤昏迷,前线必然军心散乱。
    果然,许太傅皱眉沉重道:“季将军受重伤,鞑靼人趁机反扑,来势汹汹,暂代军权的王廊将军抵挡不力,连失数城。”
    长公主的脸色立马黑沉下来。
    “还请长公主恕臣等老儿无力,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以告先帝在天之灵。”许太傅说到这里,已是满脸羞愧。
    京仪只别过眼去,道:“老师何出此言,两国交战,还需你们费心。”
    许太傅又道:“形势虽险急,但鞑靼似乎有意和谈,前些日子鞑靼人的使团已经进京……”
    还不待她细问,季府外突然马匹嘶鸣,继而有些嘈杂人声传来,长公主眉目凛冽,心知必然是秦太后按捺不住,派人找上门来了。
    她稳定心神,同许太傅一道,往季府大门而去。
    门外却是从前父皇身边的冯盼,先帝过世前,将他指去新帝身边伺候,现下是纯帝身边的一等大太监。
    冯盼还是从前那副讨喜的模样,见到京仪前来,连忙上前去行礼道:“殿下,您可算舍得从行宫中出来了,皇上天天念叨着长姐,只想着能见您一面呢!今晚宫中正巧有夜宴,皇上一定要请您前去呢。”
    京仪站在季府门口,望着冯盼身后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冷笑道:“好,正巧本宫也想见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
    长公主寒气森森,众人皆不敢抬头,只有许太傅想到前几日入京的鞑靼使团,突然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出言阻拦,却见马车已经载着长公主往皇城而去,他急得一拍大腿,连忙往城北赶去。
    ……
    先帝驾崩不过数月,新帝以日代月,虽已除孝服,但仍恪守规矩,故此次两国宴会只简单举行。
    宴会中以茶代酒,文武百官盯着席上鞑靼使团中的人,皆一言不发。两国激战数月,都知道鞑靼渐趋萎靡,但本军主帅一朝受重伤,群龙无首,反而给了鞑靼喘息的机会。又逢大齐将才青黄不接,派去的一个王廊不堪重用,竟又让鞑靼反扑。
    面对着鞑靼人的和谈请求,朝廷上一时间分为两派,一方主战,直言山河不可破碎,鞑靼必须严惩;一方主和,道边境百姓已经受不起兵祸□□,握手言和才符合大齐利益。
    今夜晚宴,正是为回复鞑靼使团,大齐究竟是战是和。
    殿内气氛沉闷,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高唱:“长公主驾到!”众人才活泛起来。长公主本在行宫中为先皇守孝,如今在这鞑靼使团和谈之际突然回宫,立马就有机灵人心思活动,似有所感。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身素衣的长公主缓缓行来,长发低垂,清瘦风流,不着装饰,反更见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尚不论旁人如何惊叹,坐于上首的鞑靼王子拓跋烈手执茶杯,眼底含了些兴味地盯着她纤细的背影。
    京仪落座,先向龙椅上的纯帝请安问好,再同珠帘后的秦太后眼神交汇。她嘴角微勾,秦太后好整以暇,两人皆不甘示弱。
    秦太后坐于珠帘后,思量着李京仪今日当街纵马的行径,眼中兴奋更甚。不想这小贱人当真对季明决用情至此,竟敢自投罗网,省得她花费力气把人从行宫中捉出来。董清灵若是知道她的女儿是这等下场,恐怕在地府中都不得安生吧?念及此,太后脸上笑意更浓,勾得眼角的细纹都更深两分。
    京仪自从落座后,便察觉到对面鞑靼使团中有一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略有些恼怒地回望,才发现是一鬓发微卷,深目高鼻的鞑靼人。见她似有不悦,那人反而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向她遥遥举杯。
    她胃中升起不适,一杯茶将将要送到嘴边,都被她反手倒在地上。
    拓跋烈大笑出来,早就听说大齐的长公主和那些羞答答的大家闺秀不同,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烈性儿泼辣的。
    他这一笑,几乎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拓跋烈索性起身抱拳,道:“战火连天,两国百姓都深受其害,我鞑靼诚心和谈,今日已到期限,敢问皇上和太后娘娘考虑得如何了?”他的大齐官话说得略显生涩,但还算流畅。
    京仪并未在意他轻佻的态度,只盯着珠帘后的秦太后。她若是但敢苟且求和……
    秦太后故作宽和的声音从后传来:“本国自然不愿生灵涂炭,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请王子毋急。”
    拓跋烈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吃了个软钉子也毫不在意,却把目光转向京仪,如鹰一般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那敢问太后,和亲一事商议得如何?”
    “大齐若愿赐下公主和亲,我鞑靼必定以臣自居,从此退出战场,约束国民,不再挑起争端。两国有公主做纽带,也可修复两国关系,还边境安宁和平。”
    殿内霎时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跪坐着的长公主。
    夜宴上只出现了一位公主,这和亲之人,几乎只能是……
    处在风口浪尖的京仪反而成了最镇定的一个,她甚至心中微讽,原来这般迫不及待地安排她赴这夜宴,就是为了此事。
    秦太后此时倒很满意这鞑靼王子的粗鲁与直接,竟在夜宴上公然说出和亲请求。李京仪若是拒绝,那便是这一战的罪人,要遭受整个大齐的唾弃。若是李京仪乖乖前去和亲,那便再好不过……
    殿中寂静得几乎只能听见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此事的意义,甚至比这一战更重要,只看皇上太后如何抉择。
    诡异的寂静被京仪一手打破。她站起身,道:“本宫亦觉和亲可行。”
    这话惊得在座的人都一愣,秦太后更是握紧了凤头纹扶手,紧紧盯着站在宫殿正中的她。
    只见长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明黄布帛,慢慢展开,道:“本宫身为长公主,自然该大齐分忧,和亲一事本不容推辞,但是……”
    “先帝在位时,就为本宫和季大人定下婚事,只待本宫出孝便立即成亲。先皇之名,金口玉言,本宫身为人子,实在不敢违背父命。”
    “何况如今季大人为了大齐身受重伤,正陷于昏迷之际,本宫怎能背信弃义,嫁作他人妇?”说到此处,长公主将那明黄布帛展示出来,众人皆见那的确是文熙帝的亲笔与圣印。
    拓跋烈双手在胸前交握,只道:“季大人作战勇猛,只如今季大人重伤昏迷,殿下您嫁过去可是守望门寡啊。”
    他话说得太过直白,其余人皆纷纷变色。
    长公主以绢帕微微拭泪,抬起一双水波荡漾的美目,语气却是坚定道:“望门寡又如何?季大人若是为国捐躯,本宫也应当替他守寡,侍奉英烈的家人。”
    她执着那方布帛往太后步去,“太后深明大义,这和亲一事,应当不会舍不得二殿下吧?”
    文武百官都望向珠帘掩映下的太后,秦太后面色微变,连厚重的粉都遮不住她脸上的不悦,她紧握扶手,压抑着怒气道:“此事过后再议。”
    作者有话要说:  正好听到这首歌,就用这个做标题了~~还有几章长公主就要重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