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殿中昏沉,只有门窗有光亮透进,走到内殿门前,小太监轻声通报:“圣上,是和亲王来了。”
“和亲王?”内殿中传过来的声音沙哑,“和亲王来朕这做什么?”
和亲王抿抿唇,“臣听闻圣上病了,特地前来探望圣上。”
“原来是来探望朕的?”圣上的语气不咸不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亲王这是要逼宫呢。”
和亲王心里一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背上流了一身冷汗,“圣上说笑了。”
顾元白无声冷笑了两下,他从龙床上坐起来,被扶着出了内殿。龙靴从眼底下划过,和亲王额角的冷汗浸入了鬓角之间。
顾元白平日里不怎么同和亲王计较,毕竟都是宗亲,某方面算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和亲王被他拘在京城也不是因为顾元白对和亲王这个人有恶意,先帝子嗣稀少,膝下正好是一嫡一长,顾元白对和亲王不能说很是信任,但他至少相信和亲王不是一个蠢人。
但如今被他认为不是一个蠢人的和亲王,竟然在他睡着时想要闯进他的寝宫?
那以后是不是要带兵闯进他的宣政殿?
太监奉上了刚刚熬好的药,苦涩的味道在空中蔓延,顾元白将药喝了,喝完之后才道:“起吧。”
和亲王手脚一动,起来时腿脚已经有些僵硬。
顾元白让人给他赐座赏茶,和亲王照样是一阵牛饮,以往品不出半点甘甜的茶味如今喝起来更是觉得苦涩万分。
顾元白瞧见他这幅牛饮的样,笑道:“这茶味道怎么样?”
和亲王低着眼不看他,眼观鼻鼻观心,“挺香的。”
“和亲王要是喜欢,回头拿两个茶饼回去,”顾元白笑了笑,“这泡茶的水还是二月份的那场春雪化的水。采的是初春梅花上的落雪,细品之下还有冷冽梅香气,和亲王不妨仔细尝尝?”
和亲王不由又端起杯子细细尝了一口,也真是怪事,先前觉得苦涩的茶,这会儿看着圣上的笑,还真的品出了几分梅花香甜。
顾元白向来是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巴掌和甜枣都来自于皇上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了巴掌而只感动十足的记住了甜枣。他同和亲王说了一会的话,和亲王就识趣的带着两个茶饼告退了,看和亲王的神色,似乎还挺满足。
送走了和亲王,圣上坐着不动,半晌,才揉揉眉心,哑声叫道:“张绪。”
侍卫长走了过去,“臣在。”
“朕腿脚没力气了,”顾元白,“把朕背到内殿去。”
莫约是睡了一个小觉后又吃了药,身体相当疲软,顾元白想要站起身,都发觉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劲。
侍卫长立刻蹲在地上朝着圣上露出宽阔的背部,“臣遵旨。”
侍卫长的身材高大,看着就稳稳当当。
顾元白看着侍卫长的宽背,心中复杂。但凡,但凡他身子骨强健一些,他就可以每日健身跑步练出一身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
在现代的时候,顾元白的身材也是瘦高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前世有一个健康且大心脏的身体,顾元白喜欢玩些刺激的极限运动,而到了这个世界后,危险的活不能干,甚至赤脚踩在白玉之上也会染上风寒。
但小皇帝的身份,带来的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刺激。顾元白也曾想过,原身的小皇帝去了哪里,是没承受住病而死,还是和他互换,小皇帝到他身上去了?
顾元白希望是后一种。
如果是他的身体,那么小皇帝一定能玩个爽。
顾元白伸出手,刚搭上侍卫长的肩膀,薛远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圣上,要不让臣来?”
顾元白一愣,薛远已经走了过来,脊背绷起,单膝跪在了侍卫长的旁边。
他的背部同样宽阔而有力,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健康强悍的感觉,顾元白没犹豫多久,就收回手转而搭在了薛远的身上。
第一,薛远曾经抱过他,丢人丢在一个人身上就够了。
第二,疯狗都要主动背人了,顾元白自然不会放过让他出苦力的机会。最好薛远习惯了为他出力,为他献上忠诚,虚假的忠诚也比无动于衷要好。
第三,未来的摄政王背着他,顾元白一颗统治者的心脏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几分被满足的征服欲。
顾元白甫一上了薛远的背,薛远整个人都不习惯地绷了起来,他尽力放松,笑眯眯道,“圣上,臣要起身了。”
薛远知道小皇帝有多金贵,上次抱着他,比捧着嫩花还要费劲。力气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步子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薛远觉得这活比上战场杀敌还折磨人。
这会小皇帝趴他背上,比抱在怀中好一点,薛远轻轻松松地站起了身,双手锢着顾元白的腿,把小皇帝往上颠了一颠。
“别动!”小皇帝立马传来一声呵斥,“老实,安分,给朕走得稳当点。”
薛远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脖子上都是小皇帝鼻息间的热气,他步子很稳地往前走了几步,侧头一看,就看到侍卫长站在原地沉着脸看着他。
薛远唇角一扬,状似友好地朝着侍卫长点了点头,再转过了头来。
圣上身上的香味儿一个劲地往薛远鼻子里钻去,掌心里的皮肉也软得从指内深陷。就是圣上应当还顾忌着天下之尊的威严,双手松松搭着,半分也不愿碰到薛远的皮肉。
小皇帝不喜欢别人碰他,好像也不喜欢去碰别人?
薛远心中恶劣,带着皇上快要走到内殿门前,突然脚底一滑,差点连人带着背上的顾元白一块儿摔倒在地!
顾元白条件反射地搂紧了薛远的脖子,脸色微微发黑。等薛远重新站直之后,非常没有诚意地笑道:“圣上,臣刚刚脚滑了一下。”
顾元白冷笑几下,“既然这处滑,那薛侍卫就将这处给朕擦干净了。”
薛远抓紧了手上的人,“圣上说笑了。”
顾元白轻“呵”一声,正要放开手,余光中却看到有一个太监踉跄地朝这边跑来,见到顾元白时,还急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顾元白右眼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他直起身,看着那个小太监,面色沉了下来。
小太监满脸脏污和热泪地跑到了顾元白的面前,他哽咽地道:“圣上,宛太妃薨了!”
顾元白一怔,随即就觉得一阵急火攻心,他突然捂住了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咳嗽越来越厉害,随后一口热血从口中流出。
黏湿的血液喷到了薛远的脖子上,薛远眼睛瞳孔紧缩,他双手用力,侧头往后一看,圣上的唇上沾着鲜血,比胭脂还红的颜色,而更多的鲜血,已经粘在了他的身上。
第21章
薛远的双手骤然用力。
但小皇帝却没有他想象之中晕过去的样子。
这口血吐出来后,顾元白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在他的眼神注视下,那个前来通报的太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顾元白冷下了脸,道:“张绪,将他抓起来严加看管。再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庄子,查看他所言是否如实。”
太监浑身一软,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拖着离开了大殿。
顾元白用袖口抹去自己唇边的鲜血,拍了拍薛远的手臂,“把朕放下来。”
薛远僵着张脸将顾元白放了下来,顾元白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早已有人跑着去叫了御医,但顾元白的心情还很是不好。
他不该那么激动的。
宛太妃身旁有监察处的人,若是宛太妃真的不好了,也不该就这么一个太监前来通报,而顾元白一点儿消息也没得到。
宫侍递上巾帕,顾元白抬起擦去手上和唇角的鲜血,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往薛远一看。
薛远脖子上、衣角和发丝上沾着顾元白咳出来的点点鲜血,他脸色黑沉着,盯着顾元白在看。
顾元白:“……再给他一个巾帕。”
身为原书里男主攻,薛远的长相自然不差,峰眉入骨,薄唇高鼻,什么样的神情动作都有几分让人警惕的危险感。
这样的相貌太过锋利,战场上的厮杀只会让薛远煞气更重,这会脸上脖子上沾着血的模样,让给他递巾帕的宫女都有些手抖。
薛远接过巾帕就往脖子上擦去,他边擦边看着顾元白,突然双手一顿,问道:“圣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顾元白道:“还好。”
薛远的表情就更是奇怪了,他被刚刚顾元白吐的拿一口血有些给震住了,现在瞧着顾元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浑身都是病,动一下都能吐出口血来的模样。
脖子上黏腻的血迹被糊在了巾帕上,薛远越擦表情越是铁青,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必说,看着旁边那些宫女都知道有多吓人。
顾元白温声:“来人,带薛侍卫前去清洗一番。”
薛远头一次听他这么温声和他说话,一时之间还倍感新奇。宫女走到他身前,“薛侍卫,走吧?”
薛远回过神,把巾帕往肩上一搭,“走吧。”
等薛远走了,顾元白才收敛了笑,他闭目敲着桌子,指尖敲出的脆响声跟催命的镰刀一样可怖。
没过多久,就用侍卫汗淋淋地跑了进来,跪在顾元白面前说:“圣上,宛太妃无事。只是思念圣上,派人想请圣上前往京郊一趟。”
说着,侍卫就将一封信递给了顾元白,小太监将信纸检查了一番,再小心递给了圣上。
这正是监察处的密信,上面已阐明了整件事情的因果,故意传导出错误信息的人已经被监察处的人抓了起来,正在严刑逼供。
对于这个速度,顾元白还是很满意的,他将密信烧了,纸张最后一点痕迹也泯灭之后,外头的御医也赶来了。
“查,”顾元白道,“往宗亲里头查。”
侍卫长背后一寒,低头应是:“臣遵旨。”
*
权臣卢风的残部被顾元白吓怕了,一路逃到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顾元白清洗了朝堂和内廷后,第二件事就是把卢风埋在军部的棋子给连根拔了起来。
但除了这三处他可以使用雷霆手段之后,卢风埋在其他大臣和宗亲权贵府中的人他却没办法强制拔出了。
但有弊也有利,他抓不出这些掩藏起来的人,这些人也别想跟着大部队逃亡京城。
这不,有人开始急了。
顾元白往大臣和宗亲的府中安插监察处的人,第一就是想要挖出这些毒瘤,第二就是防止这些拎着朝廷的俸禄,结果脑子却拎不清的人。
顾元白大脑很清醒,御医为他诊治完了之后,田福生就在一旁抹泪等着,顾元白让他上前来,只说了一句:“该动起来了。”
大恒的重臣都不是蠢人,蠢人也做不到重臣。他们知道跟着谁、朝谁效忠才是最好的事。但总有些异想天开的宗亲,觉得如今圣上身体不好、没有子嗣,便想着如果当今圣上死了,他们,或者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就会被扶持上了皇位?
家中有优秀子嗣的、亦或者是本身就有贤明的名声在身的宗亲,犯蠢事的可能性更大。
*
京城之中风平浪静,可皇宫却走出脚步匆匆的数十名手捧圣旨的太监。
这些太监被派往前往各个宗亲王府,宣读圣上的旨意。
顾元白给他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圣旨上的语言简练,但太监却宣读的激烈而严厉,让他们交出府中藏着的卢风残部,交出怂恿他们对皇上不恭的毒瘤,只要交出,圣上可以从宽以待。
宗亲王府人人战战兢兢,惶恐至极,但他们无论如何追问,太监只说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要是敢做的人不敢主动出来坦诚,那就要接受皇上的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