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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笨呀。
和九条千里交往时,太宰治便这样撑着下巴,看向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女,心里暗暗地想道。
——怎么能连他别有用心都看不出来呢。
既然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的话,怎么能够说喜欢他呢。
要是被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的话,她一定会委屈得哭出来,彻彻底底地抛弃他的吧。
那些什么“我非常非常喜欢太宰君”的漂亮话,不过都是深海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泡沫罢了。
九条千里只是不希望他死掉。
即使他不是太宰治也一样。
存了这样的念头的太宰治起先总是有逗弄她的心思,他喜欢看一向温和的少女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可爱至极。
九条千里阻止他自杀总是有很多的理由,警惕得甚至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在他不过是看了一眼桥下湍流的溪水的时候,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会先笑眯眯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说着“青峰君好像又惹了五月生气”“今天放学回来的路上超市牛肉打五折”之类的无厘头的话。
“现在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不是会很冷吗?”
在他们交往时度过的第一个冬季也是最后一个冬季,九条千里这么对着他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一头红发在白茫茫的冬天中格外显眼。
“明天吧,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变得更加暖和的。到那个时候,太宰君再去跳河也不迟。”
那时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九条千里哪里是想要让他明天去跳河,她只是抱着“要是明天的太阳暖和一点,说不定太宰君就不会想要跳河了”的期待而已。
再到后来,太宰治就真的没有再去跳河。
至少再也不当着她的面跳。
因为九条千里对着他哭了出来。她一定一定是压抑了很久了——当时浑身湿漉漉的太宰治想道。
她可真是执着呀。
那时候的太宰治忍不住笑出了声。即便知道人类所做的誓言大多都是没用的大话,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道——
说不定,说不定在这样的世界上,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九条千里也会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
这个念头就像空气,即便是少年抬手挥散了,不过一会儿,便又无声无息地拥住了他,从他的口鼻中钻入,混进他平静流淌的血液里,最后在他的心脏扎了根。
不管太宰治作死了多少次,都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既然喜欢他的话,就一定不会放弃他的吧。
可是直到今天,被太宰治熨帖整齐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才第一次被毫不留情地从柜子的最角落翻了出来。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这种程度的伤是不会让九条千里死去的。
他只是看到了更远的,九条千里死亡的未来。
恐惧是从“在意”这种情绪里滋生出来的。
无论太宰治怎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这一点。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太宰君。”】
啊,大概是他的错吧。
其实答案很早以前就有了。不管是沢田纲吉的问题还是九条千里本身。明明人的记忆这么有限,太宰治却还清晰地记得九条千里用玩笑般的口吻对自己说的话——
“那刚好。五月说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忘掉过分的事情,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迟钝。偶尔会非常讨人厌,会说出非常伤人的话,像我这种撒不了谎的人,太宰君也不需要看穿我,我会把连我自己都讨厌的那一面暴露在你面前的。”
九条千里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跳跃着鲜明的情感,就仿佛下一秒便能将藏在阴影里的胆小鬼轻而易举地拉到阳光下。
啊,要是他记得不那么清楚就好了。
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玫瑰,将她留在了无风黑夜的水边,漫漫长夜里,除他以外,自有游人弯腰拾起。
这可不行。
站起身的少年将手插回了口袋里,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睑抬起,露出那双美丽得慑人心魄的鸢色双眸。
明明他脸上染血的绷带没换,那身破破烂烂的黑色风衣也没换,广津柳浪却觉得太宰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思考了几秒没有得到答案后,广津柳浪聪明地放弃了寻找答案的念头。
太宰大人不是他能够看穿的。
“广津。”
“是?”
广津柳浪抬起恭敬地垂下的头,看向身侧的太宰治,眼神里带着稍许的不解。
“中也什么时候回来?”
太宰治的问题使得广津柳浪下意识地就有些发愣。他不明白太宰治的脑回路是怎样从九条千里拐到中原中也的,不过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尽职地回答道,“西方分部镇压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中原大人估计后天就回抵达横滨。”
广津柳浪刚回答完这个问题,脑子中就闪过了刚刚自己的疑惑的答案。
难道是太宰大人伤了心想找中原大人一起喝酒?说起来太宰大人和中原大人曾经是搭档,虽然总是动不动就打架斗殴,但似乎也比旁人要亲近……不,也不对,中原大人喝了酒会变得很可怕……不,好像也不对,毕竟太宰大人的能力能够压制中原大人,估计并不在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