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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海还想再问什么,只见周莺莺这时从南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边轻掸着沾在淡蓝色围裙上的面粉,一边说:“果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
随着她的眼神落在院中那个男人的脸上,春日傍晚的暖意似乎突然就消失了。天空阴成了一种很冷的鸽灰色,院子里的气氛变得粘稠又紧张。两个大人各自静默伫立在原地,像是统一被点了穴。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他看着周莺莺,抖着嘴唇问:“你,你回北京了?”
秋实火光电石间就明白了。这个叔叔之前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原来透过自己,全部看向了妈妈。
面对这个不能算是问题的问题,周莺莺只是无比僵硬地点了点头,便把秋实唤了过去。而秋实只能把刚才回答徐明海的话,照原样又说了一遍。
周莺莺脸色灰白如纸,后怕似的把儿子搂进怀里。片刻之后,她扭过头去,对着站在院子中间的男人道了句谢谢。
不知为什么,前一刻还像个雕像似的的男人突然就被这句谢谢点燃了炮竹捻,直接爆发了。
“你谢我干什么?!”
他脸上北风凛冽,一派冬日景象。
“你他妈的谢我干什么!我是个什么窝囊废臭傻逼我自己不知道吗?你还谢我?”
这下算是炸了窝。除了陈磊没在,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全被这师出无名的怒吼声震了出来,其中当然包括李艳东。她看到眼前的局面愣了几秒钟后,便站在自家门口率先打响第一枪。
“我寻思谁底气这么足呢?原来是杨大公子,真是有年头没见了。你脑子好了?”
“杨大公子”不理旁人,只双眼通红地盯着周莺莺:“我问你,你谢我什么?”
周莺莺依旧没有说话,而秋实却能感受到妈妈拉着自己的手心都是濡湿的。
李艳东这时不顾徐勇在一旁猛拽自己,瞪圆了眼睛直接开骂:“杨卫安!我不管你是想吊膀子还是拍婆子嗅蜜,趁早他妈的给我滚蛋!别再祸害我们院儿了!”
这一连串儿非常具有年代感的术语似乎让男人想起了什么,只见他抬起手来快速地抹了下眼睛,转而用一种哀伤的语调说:“莺莺。”
“嘁,酸不酸啊。”李艳东翻了个白眼儿继而做呕吐状,“一把年纪了别挨这儿演琼瑶啊,当着孩子呢!”
周莺莺脸上挂不住了,她于是弯下腰小声嘱咐秋实:“果子,你跟小海玩儿,妈一会儿就回来。”随后便低着头疾步向院外走去。
秋实这厢眼瞅着那个叔叔转身就跟了上去,心里顿时一阵慌乱。他刚要抬腿往外跑,却被徐明海一路拽进南屋。俩人都坐在床上了,秋实还咬着嘴唇支棱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外看。
“大人的事儿都不乐意让小孩儿知道,你别去捣乱,回头不是挨揍就是挨骂。”
徐明海努力把自己的血泪经验传授给秋实。正说着,他突然就看见了对方脖子的痕迹,于是急忙伸手扒开秋实的领子,一圈浅浅的淤痕赫然裸露了出来。
“他掐你来着?”徐明海急得去掀秋实的衣服,“他还打你哪儿了?!”
秋实于是被迫体检了一番,待徐明海消停下来,他才得空把刚才发生的那场“械斗”复述了一遍。包括自己怎么拿脑袋把蛤蟆撞了个满堂彩,以及后来杨卫安赶来教训蛤蟆的那些话。
徐明海终于放心下来:“多亏了那个叔叔!他真是好人。哎,可惜我不在。”
秋实也觉得对方是好人,可是他刚刚对周莺莺的态度又是那么激烈复杂,真是让人想不明白。突然,秋实福至心灵想起今天两次听到过的词,便问徐明海什么是拍婆子。
“拍婆子啊……”徐明海想了想,解释说,“就是处对象。”
秋实继续发问:“那什么是处对象?”
“处对象就是俩人好了,黄蓉郭大侠,杨过小龙女。”徐明海举例说明。
秋实觉得自己懂了,他想怪不得冯晓晴和江爱芸偷偷笑。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我同学说那个叔叔年轻的时候,老在大街上’拍婆子’。”秋实鹦鹉学舌,“一拍一个准儿。”
徐明海于是基于自己看过的海量小人儿书和港台连续剧,发挥想象力:“那可能……那个叔叔过去也拍过你妈!看他刚才那个腻了吧唧的劲儿,八成是想跟你妈接着处对象吧。不过也正常,你妈多好看啊。”
秋实模模糊糊也有这个感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问徐明海:“那现在怎么办?”
“反正是他们大人的事儿,跟咱又没关系!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徐明海给秋实宽完心,又问,“你下午跟冯晓晴去少年宫都干什么了?”
提起这个,秋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战利品”,于是赶紧把装着面包的塑料袋从书包里掏了出来,一股脑塞给了徐明海。
屋里略显低落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弥漫开来的香甜味稀释了。俩人于是立刻分了一只被压扁了的奶油卷。徐明海一口下去才明白,原来之前吃过的所谓奶油蛋糕纯属挂着羊头卖狗肉。什么叫奶油?这才叫奶油!醇香浓郁,又滑又甜,舌尖一抿就化了,只剩一股纯粹的天然奶香,附在嘴里,久久不散。
“走!拿给九爷尝尝去!”
俩人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下去,拎着袋子,一溜烟儿往院子东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