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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数目都是陆逊根据袁仁所说的土地亩数和户口当场心算的,袁仁前边刚落了话头,后边陆逊便将每亩地该收的粮食算了出来,和账本对不上的他用笔圈出,尔后抬手丢给户部的监察御史,动作很快,根本不给袁仁喘息的机会。
户部派来的两名监察御史将算盘敲得“啪啪”直响,就这也跟不上陆逊的速度,不一会儿两人便是大汗淋漓,脸色都白了不少。
戚无羁站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圆,这些繁琐账目他就是拿算盘敲一天,都不一定能算出来,眼前这位公子却张口便来,眼睛都不带眨。
只瞧见那淡色的薄唇启阖,繁缛的数目便似榔头般,一锤一锤地打在自己心上......不知怎地,瞧着陆逊的唇,他的心底升腾起一股火来。
想靠近陆逊,想用手轻抚那片薄唇,想用舌头搅一搅那人口中的芬芳......
这是戚无羁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有这么强烈的欲望。
他想亲吻陆逊淡色的薄唇。
疯狂地想。
欲望就像一头猛兽,随着陆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着戚无羁的胸腔,仿佛下一秒便会咆哮着跳出,将陆逊摁倒在地,狠狠地撕碎,吞吃入腹。
陆逊翻账本的速度很快,一本接着一本,他扫一眼便记住了数字,等最后一本看完,他缓缓将账本叠在一起,尔后用左手托住,右手搭在扉页上,轻轻一点,“您说去年辽东大旱,应天府开仓救民,好,咱们依旧只算账,应天府当时放出去了多少石粮食?”
他侧耳去听袁仁的回答,尔后问道:“一百五十?”
袁仁眼神闪烁,他摇摇头,改了口。
“二百六十?”陆逊重复。
袁仁又摇头。
就这么来回了几次,陆逊不悦,他道:“啧,袁大人,到底多少?”
袁仁彻底崩溃了,账本作假很容易,但是眼前这个人算账的能力太强了,他的计算速度根本跟不上,捏造假的数目一下子就会被识破。
“我......我不知道,大概两三百石......”袁仁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这句话将陆逊逗笑了,他笑得伏桌掩面,过了半晌才重新抬眸去看袁仁,“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开仓赈的灾,这才过了多久您便忘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那咱们便不说赈灾的事。账本上说海关税收了二百三十东瀛黑蚕丝,依着如今市面上的价钱,折合银子该是三千两左右,可您的账本上登记的只有一千两,这怎么说?”
“啊,兴许是弄错了,下官记得不是黑蚕丝,就是下品的丝料,不值几个钱。”袁仁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哑着嗓子说。
陆逊挑了挑眉,他转头看向张桓,“去请山田先生进来。”
张桓答应一声,行了一礼后出去。
不多时,他重新回来,身后跟着山田信一,裴宣瞧见陆逊,高兴地招手,“陆公子,咱们又见面啦。”
陆逊笑了笑,他起身,亲自请两人坐下,没时间叙旧,陆逊直接说道:“这位山田先生乃东瀛商贾,咱们便问一问他,如今丝料在市场上的价钱。”
山田信一略一颔首,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薄薄的本子,翻开来,上头是各种商品的市价,“小可经商二十几年,这些市价都是这些年慢慢记录下来的,绝无造假的可能。”
袁仁哪里知道陆逊会真得请一个商人来对账,他满以为这两人查账就是过过样子,如今他与管家曹建商量好的对词一句也用不上,用上的都被陆逊反驳掉,袁仁的心一点一点凉透,无助地看向八州城尹和管家曹建。
当然,没有人能帮他,屋子里辽东总督亲自坐镇,还有两位户部派下来的监察御史,他就是一条被扔到案板上的鱼,这些年贪下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暴露无遗。
“大人!”袁仁拖着断腿爬到陆逊身边,伸手攥住他的衣摆,哭道:“饶了下官罢!下官知错了,我招,甚么都招......那些账都错了,都是错的,下官真的不知道,甚么都不知道。”
袁仁将头在地上磕得直响,无穷无尽的计算账目已经将他逼疯了,说的话也语无伦次。
陆逊面色不变,八风不动端坐着,他抿唇垂眼看着袁仁,眸子暗沉,仿佛在看一个废物,半晌,他说道:“大人的胆子是真的大,辽东离长安相去千里,您就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这么搞,假账都做不清楚,贪赃倒是贪得顺手,五箱,整整五箱,您出手可真阔绰!”
说着,他将账簿一本一本砸到袁仁身上,淡声道:“在应天府牢狱的这几日大人好好想一想怎么和王爷、圣上交代,要是讨得王爷欢心,项上人头说不准能保住。”
“完了。”袁仁面如土灰,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一切都完了。”
辽东军上前将他架起,正欲往外拖,袁仁突然像厉鬼附身了一般剧烈挣扎,发冠被挣掉,他披头散发喊:“不,你们不能动我,我有后台,有人保我!你们杀不了我!”
闻言,张桓冷了脸色,他挥手拦下,转头看向陆逊,“公子,他......”
“拖下去,叫他喊,我倒要瞧瞧谁保他,找死。”一直未开口的景玥说道,他眯了眼眸,目光如刀锋般寒冽,后头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谁保他本王便杀谁。”
这句话的音调并不是很高,但景玥周身腾升起的压迫感,让屋子里的辽东军打了个寒战,他们不敢再停留,将嚎叫的袁仁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