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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笑了笑,同时看了眼艾德里安:“单干有单干的好处,对吧。”
舒莱露出赞许的表情:“老油条所见略同。”
离开热气蒸腾的公共浴场,一步迈进屋外的寒冬,艾德里安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裹紧皮革外套上罩着的皮草斗篷,和路易斯并肩而行。
走过珍珠河上的拱桥,二人在街角僻静处的石凳上坐下。
艾德里安看着路旁光秃秃的树干,说:“我还以为您知道抄写员是谁,和舒莱先生约在浴场见面,只是在向我展示‘赏金猎人如何工作’,就像从前那样。”
路易斯不禁哑然失笑:“我又不是谁都认识。这座城市很大,一个人很难掌握有关它的所有知识,舒莱也有不知道的事,所以你就饶了我吧。”
“我没有责备您。”艾德里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看着河道上的浮冰,从树梢跌落的积雪化进水中,盐一般消失无踪。
沉默片刻,艾德里安又对路易斯说:“调查的时候,我可能还得伪装成您的学徒。”
“托雷索家族的身份不方便暴露,是吧。”路易斯马上心领神会。“我会帮你打掩护,剩下的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没注意到你的相貌了。不过,那群一直待在海港区的老伙计对外人不感兴趣,应该不会认出你。”
除了这个原因,艾德里安还有别的想法:“像黑牙帮这样的地下帮会,大概对商人、贵族和官僚都很反感。”
对玛伦利加众生而言,食物、知识、金钱乃至幸福都不是公平的,就连生存的机会都向着天平的一边倾斜。教团塑造的神祇公平地洒下每一束光,现实却将本应洒向“被抛弃者 ”的光遮挡起来。
艾德里安知道,是一部分人依靠“传统”和“规则”夺去了另一部分人应得的东西。自己身为半贵族阶层的一员,被憎恨、被仇视并非毫无缘由。
越是了解玛伦利加,艾德里安就越能领会路易斯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大灾变。
在无法扭转的自然之力以外,人带来的灾祸才是常态,也更难被根除。“万物之灵长”过于看重自己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支配权,却无法看清自己的弊病,也没能从漫长的历史中得到足够的教训。
就像眼下极乐烟草这桩案子。即使成功破坏了工坊,再次让托雷索家族的产业恢复清白,恐怕也是治标不治本。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依然会有人借着危险的禁药,做一场只会带来现实悲剧的美梦。
即便如此,为了家族,也为了他的原则,艾德里安必须完成眼下最迫切的工作。
艾德里安相信路易斯会站在自己这边,也默默希望自己能更加靠近路易斯的境界。
作者有话要说: Red Rock Riviera British Sea Power
☆、第三十一章 黑色獠牙
海港区本身就很适合地下帮会的出现和活跃。
破旧低矮的房屋之间,巷落四通八达,就连咸涩的海风都未必能灌进每一户房门。帮派分子常年生活于此,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自己占据的地盘。如果他们识字且有足够的创作激情,完全可以写出一部部精彩的城市传记。
城市守卫也会来巡逻,但他们通常走大路,到码头和交易所附近转两圈,最远处不过是边缘的渔业市场。他们不会进入那些深巷,而是心照不宣地把它们留给另一批“守护者”。这成了城市守卫和地下帮会之间的默契。
——银湾塔杂记·玛伦利加的治安状况
日落后,路易斯和艾德里安走进海港区的南部,准备追踪抄写员的下落。
海滨的房屋和街道常年浸着淡淡的鱼腥味,但在入冬后,这股味道已经被掠过的寒风洗得差不多,大概要到第二年开春才会“回归”。地面的积雪被踏得很薄,空地上还有些堆得歪歪扭扭的雪人,是附近小孩的手笔。
接近黑牙帮控制的区域时,路易斯又提醒了一遍:“不要鬼鬼祟祟的,这样太刻意,反倒令人生疑。”
“我知道。”艾德里安小声回答,习惯性地把皮手套的腕部系带扯紧。
艾德里安认为自己并不紧张,毕竟他也算见过一些大场面了——比如深夜里审判官、教警和杀手的缠斗,比如市政厅的正式会议。不过,跑到自己不熟悉的城市区域,循线追踪生产禁药的工坊,这种体验和在事件现场当见证人太不一样了。
路易斯又说:“虽然我很想让你锻炼锻炼,但在这种地方,还是我出面比较合适。”
年长一些的赏金猎人还是不自觉地扮演起了“引导者”的角色。
路易斯面色从容地走进小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两边陈旧的矮楼——帮助丽兹出城那一次,他好像在这附近揍过几个年轻流氓。路易斯后知后觉地希望他们和黑牙帮没有关系。
“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同时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耷拉着的两条腿正好从木栏杆中间伸了出来,一下一下地晃荡。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衣裳,戴了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自制船长帽。衣服应该属于他的兄长或父亲,上面用不同材质的布片打着补丁,灰色和蓝色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