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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薛野身上的清心符燃成灰烬,视线从镇墓碑上移开,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樊休心里咯噔一声。
    作为妖怪局人事记录册上工龄最长的人,薛陵这般模样他是见过的,那是后者一千多年前刚来报道的时候,当时负责人事的人还不是白唐,没他懂事没他让人心软,在薛陵不愿的情况下非要强制性记录他的原形,结果最后想看的没看到,薛陵却被惹得入了煞,一柄青铜剑无差别攻击,什么情面都不留,他们出去躲了两个小时,再回来时,妖怪局里一片狼藉,所到之处尽是裂痕,为此薛陵还被扣了十年的工资。
    当然工资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薛陵当时的模样。
    全身煞纹,眼神漠然,整个人如同修罗恶鬼一般,以至于时隔一年余年,樊休依旧心有余悸。
    樊休心里有点慌,旁边饶涉几个人则比他更慌,见多了薛陵沉默内敛的模样,突然看到这种几乎趋向于狰狞的反差,冲击力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方才看到妖鼎纹路时起的那点煞意和它根本没得比。
    饶涉皱眉,清心符克煞符拿了七八叠,二话不说就往薛陵身上拍,但这次却不像刚才那么顺利,符纸刚触到薛陵身周的煞气圈便在瞬间被灰色的火焰燃烧殆尽,另一边宿宣的红线也是一样,根本近不了薛陵的身。
    他们不行,樊休白唐和后面的一圈小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几个人有点愁,想向身后的大佬们求助,又怕大佬们武力值太高伤到薛陵,一筹莫展之际,听到傅潜渊的声音淡淡从那边响了起来。
    “过来。”
    众人闻声回头,一眼便在角落处看到了一道蕴着龙意金光的结界,傅潜渊抱着傅阿崽站在那里,阿崽还朝他们晃了下爪爪。
    能受到庇护还能视觉撸崽。
    谁!不!喜!欢!这!种!感!觉?!
    几个人迅速钻进去,只觉得美滋滋,而这时,薛陵也动了,却没往他们这边来,而是重新朝他本体镇墓碑的方向看了过去,斜刺入地下的青铜剑不停颤动着,仿佛须臾之间就要控制不住。
    樊休瞄了一眼,有点担心:“我们就这么把薛陵放外边不管行么?你们别看他平时看着挺沉稳挺内敛的,真要疯起来,这一层楼估计都得重新装修。”
    算一算,至少得扣五十年的工资。
    以前被那个所谓的心上人渣到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还要因为他被扣钱,简直是人间不值得。
    樊休这么想着,却听到傅同和傅潜渊在他话音落下后一同出了声:“他不会的。”
    从说话的语气到话的内容,都没有任何差别。
    樊休一怔,傅阿崽和傅潜渊也是一怔,随即看向彼此,前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感到欢喜,后者的眼神却有些复杂,里面的深沉一闪而过,只是傅同没注意到。
    但樊休注意到了。
    他摇摇头,心里想着现在的人谈起恋爱来怎么都这么波折,面上波澜不惊,重新朝薛陵看了过去,后者的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好,煞纹从眉心延至颈间,周身的煞气也越来越浓,缠绕在不远处的青铜剑上,剑身嗡嗡作响,在缝隙里呼之欲出。
    樊休越看越紧张,而这样的紧张,在看到薛陵伸手朝剑探过去的时候,瞬间到达了顶峰。
    完了完了,这下该怎么办?
    樊休盯着薛陵的手,脑海里瞬间涌起两个相当暴力的想法——强行捆绑和直接砸晕。
    前者资深红线捆绑大佬宿宣都没成功,他这边肯定也不行,至于后者……
    不知道一百个竹筒书够不够,用那种带功德的佛经,应该能把薛陵的煞气圈破开吧。
    但是万一没能成功,被烧掉岂不是很让人心疼?
    那可都是历史瑰宝啊。
    古书先生心里很纠结,但默默盘算的同时也没忘记继续盯薛陵,后者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更狰狞了些,煞纹浓重如血,整个人被笼在黑雾般的煞气里,阴冷森寒,周围的温度生生被降了许多。
    他的手离青铜剑只剩下不到三厘米的距离,稍稍往前就碰得到。
    四周突然间无比安静,静到连挂钟的滴答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秒。
    两秒。
    三秒。
    ……
    在这种时候显得相当漫长的三秒后,薛陵终于动了。
    樊休来不及多想,手一勾,身前瞬间出现了两百个竹简佛经,宿宣的红线和饶涉的太极幡也在同时就位,上面皆被加持了功德光,几个人目光沉沉,心里都做好了用自身功德破煞把饶涉捞回来的准备,然后……
    然后就被傅同拦住了。
    “没事。”阿崽收回刀,窝在傅潜渊怀里缓缓朝他们笑了下,“你们看,我都说了,他不会的。”
    说着,他晃了晃尾巴,重新把视线移到了前面,几个人随着看过去,那边的煞气雾团依旧沉重,但只一眼,他们便能感觉到,眼前被雾团包围着的人……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半跪在青铜剑旁,微微弓着身,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却没像多年前樊休见过的那样失去控制,眼睛还是一瞬不瞬的停在镇墓碑上,瞳色也依旧赤红如血,但里面的沉郁和狰狞之意,却在某一个瞬间里,慢慢的,慢慢的,被无尽的克制和隐忍压了下去。
    周围的煞雾在沉默里逐渐消散。
    良久,他闭了下眼,抬手把青铜剑从地下拔出,朝不远处的镇墓碑刺了过去。
    “铮——”
    剑落在地上,惊起一声沉闷的嗡鸣,所及之处空空如也,薛陵起身,却像是被刚才那一击耗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连着晃了两三下后,终于慢慢站稳。
    他遥遥看过来,面色苍白,无声朝傅同几个人的方向笑了下:“抱歉,又给你们舔麻烦了。”
    众人看见,只觉得那种揪心的感觉卷土重来,沉重极了。
    傅阿崽更是如此。
    从刚才在楼下和薛陵说到他过去开始,傅同就一直在为这件事自责,现在再看到薛陵这样狼狈的模样,就更难受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印记的事,只以为傅潜渊在意妖鼎是因为犀照,便小心翼翼的扯了下傅潜渊的衣角:“其实那个犀照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薛陵都这样了,没必要戳他的心……要不就先放放吧,他这样我觉得挺不好受的。”
    傅潜渊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下,又瞥向对面脸色苍白的薛陵,半晌,掌心覆在他后心口上,低低嗯了一声。
    这些尘埃落定,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
    白唐继续归档,樊休带着小朋友们四处找妖街装修队的名片,饶涉和宿宣陪着薛陵前往景云观,傅阿崽眼巴巴的守着微信消息,在确定薛陵没什么事后,被傅潜渊抱着出了妖怪局。
    外面日光晴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是傅同最喜欢的感觉。
    傅阿崽眯了下眼,总算觉得心情没那么沉重了,很快乐的在傅潜渊怀里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感觉独自被一阵温意覆盖上了。
    是傅潜渊的手。
    贴在阿崽的肚子上,还很自然的揉了两把。
    傅阿崽僵了一下,瞬间从小甜甜转为凶巴巴:“你干嘛?松手!”
    傅潜渊手没移开,低头缓缓朝他笑了笑。
    美颜暴击。
    傅阿崽被他这一笑晃得有点恍惚,但作为龙洵山上最矜持的崽,还是在半分钟后回了神,然后抬爪把傅潜渊的手拍了下去。
    就,就……
    敏感点是能随便乱揉的么?
    傅阿崽脸颊滚烫。
    傅潜渊手指从他的脸旁绕过去,感受到上面的温度,不由笑了下,不过没用言语招惹他,而是问:“崽崽,现在想去哪里,回家还是四处走走?”
    傅同从进了本能周期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自然是选择后者,傅潜渊抱着他转了方向,看到怀里的崽崽摇尾巴,眼神柔软:“这么高兴?”
    “那当然高兴呀。”傅同笑眯眯,“出去玩开心,和你在一起开心,还有刚才,我们那么心意相通,更开心。”
    傅潜渊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傅同话里的心意相通指的是什么,他抿了下唇,声音突然间被压低了几分:“崽崽,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说薛陵不会那样做?”
    问话的人心绪杂乱,被问的人却茫然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茫然了一会儿后,傅阿崽摇摇头,“就是莫名觉得,像他这样从诛心之痛里走出来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克制和隐忍,谁疯他都不会疯。”
    傅潜渊手一颤。
    傅阿崽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说完那句话后就重新窝了回去,边乐边往旁边的商铺招牌上瞄,这么瞄了十几家,终于找到一个自己想吃的东西,于是欢欢喜喜的抬爪一指:“我想吃那个!”
    傅潜渊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抬头便看到了一排棉花糖,放在正中央是一只胖胖的白色小龙,傅阿崽现在指着的也是那个。
    就是有这样的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的心又软又甜。
    傅潜渊揉揉他的头,过去把那只小胖龙棉花糖买了下来,傅阿崽本来还想问问有没有青色的,但考虑到色素问题和他现在这个模样说起话来太吓人,只好忍住了。
    不过没有小青龙,小白龙也不错。
    傅同拆开包装袋,很快乐的在棉花糖的边缘咬了一口,棉花糖糖入口即化,甜里带着浓郁的奶味儿,很是不错,傅阿崽满意的点了点头,举着棉花糖看傅潜渊:“很甜的,你要不要吃?”
    话音落下的同时,唇上骤然一湿。
    傅阿崽傻傻的眨了下眼,接着便看到面前的人又笑了,这笑像是那支棉花糖融在了阳光里,暖暖的,软软的,甜甜的,那么好看。
    落在傅同眼里,一瞬间,就又刻进了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傅潜渊:“我家崽崽又甜又软。”
    妖街里曾被睚眦先生按在地上摩擦过的一半妖怪:“???”
    傅阿崽:“我喜欢的你也是又甜又软呀。”
    龙洵山上被天命龙大人周身气息冻到根本不敢靠近的众精怪:“???”
    [单身使我卑微].jpg
    第87章 第087次太磨人
    那只被阿崽咬了一口的棉花糖后来没再有机会经受第二口, 被傅潜渊带回家用术法封了和狗爪蜡烛放在一起,成了两个人之间独一无二的小情意。
    之后龙都多雨,连着下了七八天都没放晴。
    这天依旧是阴雨天。
    凌晨三点,傅同从梦中惊醒,身上的睡衣几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抬手, 想从旁边抽几张纸巾擦一下, 连续抽了几次没抽出来, 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颤得厉害。
    “轰——”
    窗外一声惊雷,天边瞬间亮如白昼,连深色的遮光窗帘都挡不住。
    傅同的瞳孔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 眼前一暗,接着就感觉自己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傅潜渊一只手覆在阿崽的眼睛上为他遮光,另一只手往前抱住他,轻声问:“又做恶梦了?”
    傅同窝在他怀里,疲惫的点了点头。
    从之前第一次梦到傅潜渊给他的那当心一刀开始, 傅同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梦里他总是在去龙眠涧旁找傅潜渊的路上,又总是在还没找到的时候遇到那个有着金色眼瞳的他,温暖,惊喜,依赖, 一一经历过,最后在后者半嘲讽半漠然的眼神中,突然间窥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