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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赘?什么是累赘?”
“就是想要扔掉的东西。”
“他们想要扔掉你吗?”
“是。”
“为什么?”
“因为知道我什么也把握不住吧?”
皮球表面撕裂出成千上万细密的裂缝,陈原一动不动地躺在躺椅里,好像被人抽掉了脊梁,语气逐渐变得疲软,“我经常会想——这个想法总是很让我恐惧,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光是想一想都让我胆颤……”他语气一顿,“你说,她会不会是对的?”
王雅丽似乎并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望着陈原,思绪却像飘到了天际。
陈原望向窗外,山腰上的树枝皆是光秃秃的一片,没了生命力旺盛的树叶拥簇,山看起来空旷又贫瘠,“你知道吗?我现在没了工作,在别人家借宿,一不小心就会被扫地出门。”
“没有工作可不行哦,”王雅丽摇摇头,“你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不要自暴自弃,年轻人不可以自暴自弃。”
陈原扭头怔怔地望向她。
他以往也会来看王雅丽,不过每次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偶尔说起工作上的事情,会谈起几个大学同学的近况,还会告诉她自己刚刚付掉了房子的首付,王雅丽每次都是安静地听着,她用那双混沌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向窗外,看起来好似在神游。陈原对着空气滔滔不绝,说多了也就腻了,他已经永远无法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回应。
如此对比之下,往事历历在目。
陈原从躺椅里坐起来,侧过身背对王雅丽,两只手肘抵在膝盖上,背压得很低。
母亲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却可以轻易从陌生人口中听到。
陈原用两只手捂住脸,无助地哭了起来。
王雅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攥着毛毯的边缘小心翼翼地问他,“不高兴啦?”她往陈原那儿探头探脑,“我说错话了?”
压抑的喘息声戛然而止,陈原揉着眉心说了句“没有”,起身急匆匆地出了房间,低头快步走到楼梯拐角处的公用卫生间里。
有了流水声的掩盖,他才敢继续张开嘴喘气。他紧闭双眼,流水将他的脸颊洗刷得冰冰凉。他的胸膛抵在低矮的洗手台上,喘息时被坚硬的大理石压得生疼。他觉得世界好像两片沉重的黑色石墙,他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陈原勉强撑开眼皮,望向面前的镜子,任凭脸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坠。镜子里的男人十分陌生,对方的双肩不自觉向下压去,好似背上背了一块虚无的巨石。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以往每次照镜子时,他想的都是别人,想的是要怎样笑才能更自信,脊背要挺直到什么角度才会更有底气。他从来没有以自己的眼光去打量过他自己。
当他再次回到王雅丽的房间里时,王雅丽没有向往常一样问他是谁,她已经躺在椅子里睡着了,毯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膝盖上,随时就要滑落。
陈原走到她身边,伸手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过了她的手腕。
他看到王雅丽的红线则如往常一般穿透玻璃窗,指向遥远的天边,指向她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远方。
“以前你总说,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幸福……”
陈原站在她身后,目光平静如水,“你也是,妈妈。”
第54章 橘子
54.
陈原在养老院里呆了两个小时不到便准备离开,他叮嘱前台多拿点护手霜给210的老人,一旁正在登记的男人听到这里抬头一看,惊喜地合不拢嘴,“陈原?!”
陈原转过头,第一时间还不敢确认,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唤道,“爸?”
陈郑川签完字,两只手在胸前交叉搓了搓,随后又垂下,几根指头在半空中虚晃两下,像是怎么都找不到衣服的口袋,“……你怎么来啦?”
陈原支支吾吾地答,“最近有时间,就过来看看。”
陈郑川腼腆地笑了笑,“最近天气没那么冷,要不要去阳台上晒晒太阳?”
陈原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火车晚上才开,比起坐在冻人的候车厅里,还不如坐在这儿。
养老院里配有电梯,陈郑川却不坐,他精神矍铄,领着陈原往二楼走,尽管爬楼时一只手仍旧得撑在扶手上。他给陈原搬了个彩色的塑料椅子到跟前,又轻车熟路地在阳台门口的茶水间里拿了个茶包泡上,递给他。
陈原接过陶瓷茶杯,说了句,“谢谢。”
陈郑川给他准备好茶水,这才给自己搬来椅子,他在陈原身边坐下,说,“这阳台特别好,晚上站在这儿往下看,底下灯火辉煌的,特别漂亮!”
陈原点了点头,低头吹了吹杯中滚烫的茶水。
陈郑川也跟着低下头呼呼地吹起茶水,一双眼睛则藏在杯沿后,悄悄地打量着陈原。
“晓小怎么没一起过来?”
陈原眼神一暗,手中的杯子似乎变得格外烫手。这个名字现在听来只觉得十分陌生,他垂眼看着挂在茶杯边缘上,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茶包标签,沉默许久,低声说,“我们离婚了。”
陈郑川惊得嘴一张,半天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不合适吧。”陈原将茶杯放到手边的小茶几上。
“是不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陪她?你有没有跟她好好说说啊?怎么能说离就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