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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药房时,唐舟停下车,又去里面买了一瓶布洛芬。他将药瓶放进口袋里,心里好像也踏实了一点,不再觉得脚踩棉花,总在半空中漂浮。
回到家后,他将录音笔调试到与视频同步,然后从门被打开的时间点开始播放。
于是静默的画面里终于有了生机,偶尔有人从镜头前走过,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走廊里忽远忽近的交谈,好似嗡嗡不停的白噪音。常速播放的画面中,唐先生将房门打开后,站到了病床对面。床沿边唐太太捧着手里的水果,嘀嘀咕咕了几句,唐先生听到后却突然面露愠色,声调终于高了一些,因此也被门外的录音笔捕捉到了。
“我看他很担心你啊,本来都要叫外面的专家过来看看,全靠王医生才拦下来,人家也不容易,每天要给别人治病,还要管你。”
“我怎么了?我在这住院是给他交钱哎,对他有什么不好的?”
唐先生绕着病床一边踱步一边说:“要不你还是算了吧?你这么惩罚他有什么意思呢?”
唐太太将手中的葡萄搁回碟中,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我,他就得悔婚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唐舟看到这里就将笔记本合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不感到意外,却也不觉得愤怒,氢气从破了一道小口的皮囊里缓慢流失,人在这一刻只能感到一点疲倦。
除了疲倦,还感到四肢沉重,房间内的重力好像成倍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如果陈原没有清空他的橱柜,他大可以翻出几颗褪黑素咽下,可是现在他身边只有一瓶未开封的布洛芬。想到这儿唐舟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放在床头柜上,放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然后他拿过手机,点开了和陈原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陈原问他妈妈的情况有没有好转,再往上翻就是东窗事发的那一天,陈原发来的:
[对不起]
唐舟用力眨了下眼,用拇指轻轻按在屏幕上方。圣诞树下的合照、香港上空的月亮、还有陈原三十岁生日时的合照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亲密无间的对话里,偶尔夹杂着滑稽的自拍,越往前翻,语气则愈发客气和疏远。他机械地翻动着聊天记录,直到顶头的日期显示二零一九年夏。
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他向陈原发出了第一条邀约。
唐舟点开输入框,虚拟键盘的敲击声滴滴哒哒,他想要告诉陈原自己不会结婚了,母亲的病情也没有他们俩想得那样严重,他接下博士生项目的Offer,他们就能一起出国,远走高飞。他将手机里这条长长的信息反复读了好几遍,即将发送之前,却又想起了那封简短的感谢信。
他无法预知陈原在看到这条信息之后,到底是欣喜更多,还是忧虑更甚。陈原难得做出了遵从内心的选择,他不想成为对方的心理负担,不想再听他自欺欺人地说:追寻梦想还不如在投资理财来的实在。
输入框里密密麻麻的字最终还是被他一一删除,唐舟将手机关机,扔到一边,半睁着眼,愣愣地望着床头柜上的药瓶。
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想再冒险,就连一句想你也不敢告诉他。
第106章 露馅
106.
在医院的查房制度里,主治医生应每日查房一次,上午八点开始,级别更高的主任医师则一周查房一到两次。上级医师查房时下级医师也必须参加,这天刚好是主任医师过来查房的日子,他身后跟着主治医生、住院医师、护士长、以及实习医师,他们在唐太太的病房里做了短暂的停留,王医生向主任简单介绍完她的病情后,一行人退出房间,准备前往下一个病房。
王医生手捧病例,余光一扫,进屋前走廊里还没有其他人,这会儿却看见唐舟站在病房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唐舟背靠墙壁,双手插兜,查房的队伍浩浩荡荡,他偏偏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王医生,下巴微微扬起,毫不遮掩打量的目光。王医生被他盯得心中一阵发怵,赶忙收回视线,紧跟在主任身后朝隔壁病房走去,佯装没有看见他。
明明背对唐舟,他却觉得对方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背上。
查完房已经是中午了,王医生请去食堂吃饭的同事们帮自己带一份饭,之后便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工作,走着走着却脚步一顿,他看见唐舟站在办公室门口。
比起先前走廊里略显冷冽的眼神,这一回唐舟冲他客气地笑了笑。
“医生,你们平时都这么忙吗?”
王医生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查房都是这样的,习惯了。”
“我可以进去吗?”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去吃饭了,王医生没有拒绝他,说了句“可以”,于是唐舟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接着反手关上了门。
王医生瞥了一眼闭合的房门,在办公椅前坐下,低头写起病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唐舟翘起右腿,两只手十指交错,搁在交叠的膝盖之上,“我们家世代从商,零五年的公司合并导致了影响最为严重的一次大换血,好不容易蓄精养锐,却又赶上金融危机。”他半眯着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自说自话:“我们之所以能够熬过零八年,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益于我母亲的雷霆手段——作为集团的法人代表,她就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公司。玩弄权术、明争暗斗,这些都是她擅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