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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荼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起来,大声应道:“是,师尊!”
    看着少年如疾风一样从月洞门卷了出去,明霄看着棋盘上如幼儿玩闹似的摆出来的两条大龙,兴味索然地放下手里的棋子。
    会下棋的是那个已经死在城墙下的大魏太子,一剑荡平昆仑的剑仙可是不会下棋的。
    十分遵守人物设定的天道拂袖收起棋盘,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生着浅绿色萌黄色桃红色的干花,手臂长的巨大栗色贝壳,细碎如月光凝就的砂砾,表面附着一层雾气般火焰的青灰色矿物,还有半人高的各色上品灵石。
    他掏出来的这些东西,光是那堆上品灵石就足够令人心生歹念,上品灵石极难得,只有优质矿脉底层才会出产,而这样的矿脉都被各大宗门牢牢把持着,修真界散修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看见上品灵石长什么样,而明霄就像是掏白菜一样,从袖子里直接掏出来了几十斤。
    除此之外,那些狐生花、梦魇贝、星辰石、鬼骨,每一件都堪称是天材地宝,在别处都是要用朱红绒布垫着、以玉盒盛装的,被他拿出来放在桌上,就像是随意地放下了几颗桃子一般。
    等荼兆背着一只小包袱回来时,就见庭院里立起了一只大木桶,木桶架在一只矮架上,下面点着灵火,桶里滚沸的水汽袅袅蒸腾,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咕嘟声。
    而那白衣的仙人正站在木桶边上,他一头长发没有用高冠束起,只是挽在脑后,一只手挽着长袖,一只手往桶里放着什么东西。
    有着奇怪颜色的花落入水里,水汽蒸腾间有极淡的玫红色烟雾喷薄而出,仙尊用手在水里搅了两下,搅散了那点烟雾,单手拎起那只巨大的贝壳,神情不变,生生用手把那只看起来就硬的不得了的贝壳给捏成了一块一块的,扔进了水里。
    这回水里没有冒出颜色奇怪的烟雾,它……直接冻上了。
    灵火还在木头下任职尽责地烧着,木桶里的水在接触到贝壳碎片后顷刻结冰,这冰蛮横地蔓延出去,几乎是瞬间就将整桶水冻成了巨大的冰坨子。
    荼兆在不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明霄剑主一脸的泰然自若,见水结冰了,五指成爪往冰面随意地一抓,清脆的喀嚓喀嚓声里,带着锋锐灵力的手直接把冰块抓裂,加之底下的灵火还在烧着,很快又将这堆四分五裂的冰块给煮成了沸腾着泡泡的水。
    荼兆:……
    “师尊……这是,这是做什么的?”荼兆结结巴巴地问,他心里有了种很不妙的预感。
    太素剑宗的剑主疑惑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给你开脉用的灵液。”
    说着,他拿起了一块表面裹着雾气的青灰色石头,那层透明的雾气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晃动着卷出火焰般漂亮的形状,但是荼兆分明看见,雾气包裹着的石头上有蛇一样的纹路在缓缓流淌,在明霄去看桶里的水的时候,石头里蓦地涌出半尺高的灰烟,里面有半具骷髅尸骸朝着他阴惨惨地笑着。
    荼兆:??!!
    明霄收回视线,那团烟雾迅速缩回了石头里,白衣仙尊轻轻松松地单手捏碎了这块石头,一点点搓动着手指,将矿石齑粉均匀地洒进了水中。
    这回水没有冒烟也没有结冰,它变成青绿色的了。
    荼兆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也成了青绿色的了。
    他艰难地出声:“师……师尊,这又是什么?”
    明霄认真地回答他:“鬼骨,从将死厉鬼身上取下的鬼骨,还保留一缕恶鬼神识,是最好的清心灵物,可以保持神智。”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可能效果会非常好。”
    荼兆不太想问这句话的意思。
    明霄见他没有问题了,又抓着一把碎银一样漂亮的砂砾抛进了水里,于是青绿色的水有了幽幽放光的质感,本来应该是非常漂亮的东西,在那种青绿色的映衬下,生生有了种水下藏匿着鬼物的恐怖感。
    荼兆咽了口口水。
    “好了,进去吧。”伸手在水里搅了搅,明霄收回还在滴水的手,对荼兆下令。
    荼兆:……
    荼兆觉得他可能要叛出师门了。
    看着少年僵硬了片刻,开始哆哆嗦嗦地宽衣解带,明霄满意地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玉瓶。
    朱红的瓶塞被打开,立即便有奇异的幽香蒸腾而起,这种香气盖过了一切味道,有着梦境般的旖旎美妙,好似冠绝古今的美人裙裾最艳的一点红,又似瑶台九重天上百花吐出的芳露,它比红尘更艳美,比仙境更清幽。
    荼兆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神情直愣愣的,好似魂飞天外了一般。
    明霄微倾玉瓶,一滴透明浓稠的液体滴入那桶滚沸了的水里,登时便让那水也带上了异香,却较瓶中的香气要淡了许多。
    重新塞上瓶塞,那种摄人心魄的香气被隔绝,荼兆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眼里后知后觉地染上了点惊怕:“师尊,那个……”
    “巫主的引生香,还有个别名叫隐神香,取的就是它惑人心智,连神明都难逃诱惑的功效,不过它是世间最好的聚灵药,开脉时加一点,可以让你的灵脉坚韧非常。”
    明霄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被别人听见的话却不知他们要怎样疯狂。
    ——巫族的引生香!这可是世间难得的至宝!就是灵脉断裂也能续接的救命药物,竟用来做开脉的灵药用!此刻若有人在此看见明霄这样的用法,怕是心痛的要当场哭出来,暴殄天物啊!
    引生香难得,便是巫族之中,也只有巫主能持有,其珍贵之处不消言说,但对于明霄来说,他不在乎引生香的稀有,他只是觉得,他们既然拜他为师,那么他就应该尽心竭力,给他们他最好的一切。
    荼兆不知道引生香的珍贵,他只是因为听见了某个名词而惊奇:“巫主……师尊认得巫族的人?”
    对于巫族,荼兆没有好感却也不至于厌恶,当初说出那个预言的是巫族人,但荼兆也不会迁怒到整个巫族身上,他只是觉得惊讶,因为仙尊看上去冷淡极了,竟然也会主动提起别的人吗?
    面目冷清似玉雕的人沉吟了片刻:“他……他是我的挚友。”
    挚友?!
    荼兆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尽管明霄剑主说出这个词时语气淡极了,但是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偏生带有千钧之力。
    他说是挚友,那就必定是挚友,是能够于水火中拔剑相救,能为了他横剑当天,面对天下诘难的那种挚友。
    荼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道:“我明白了。”
    明霄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这表情……
    荼兆是明白什么了?他怎么觉得荼兆是想歪了呢?
    说和巫主是挚友,也是没办法的事,化身总是需要人际关系网的,鬼王魔尊这俩性格乖戾的且不说,明霄身为修真界领头人,怎么能孤僻得不和人交流?想来想去,也只有同为化身的巫主可以为他做掩护了。
    明霄在心里琢磨着荼兆想到了啥,手上动作却不慢,抓起荼兆的手腕,将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的荼兆直接扔进了木桶里。
    一进木桶,荼兆整个人就本能地想往外爬。
    这桶沸腾的水不烫,但是被水淹没了的身体就像是掉进了虫堆,无数细密的小虫窸窸窣窣地要往他的皮肉骨骼里钻,那种剧烈的痒意和酸麻一瞬间覆盖了荼兆全身,他吭叽了一下,腿就软了,一声不响地靠着木桶边沿往水下出溜。
    明霄单手捞起荼兆让他的脑袋能留在水面透气,指尖亮起银蓝的浅光:“跟着我的灵力,记住灵气运行轨迹。”
    银蓝的光芒触及荼兆额头,毫不犹豫地侵入了少年的躯体。
    荼兆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的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而且可以说是清醒得可怕,他注意到了师尊袖摆上绣着的卷草纹,似乎有一针走错了线,木桶边沿没有完全平齐,有一点毛糙的木茬翘了起来,木桶底下的灵火哔啵跳动的次数比方才快了一下……
    虫鸣风声,乃至霞光天色,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的一切信息都在疯狂地往他大脑里钻,乱哄哄地要把自己塞进去,信息量之大简直让荼兆以为自己过去十五年都是聋子、瞎子。
    荼兆露出了个惨兮兮的笑容,这个鬼骨的效果也未免太好了吧!何止是保持神智啊,他的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
    第39章 双生(十三)
    开脉的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 从艳阳高照到月上中天,在子时将过时,那一桶幽幽青绿的水颜色已经褪尽了,重新恢复了澄明清透的本貌, 荼兆眼睛还睁得精神十足, 亮的几乎能发光, 如果忽略他此刻全靠明霄拽着才能没滑进桶里,可以说他的状态应该非常好。
    明霄看了他一眼, 挥袖将木桶下的灵火缩小收回手心,随手用灵力捏了个防护罩, 将它递给荼兆:“虽然只是小东西, 但也是有未生神智的火灵寄居的, 好好养着, 日后用处颇多。”
    轻描淡写地将又一件至宝递了出去, 化作镯子往荼兆手腕上一扣, 荼兆一句谢师尊说到一半,就被明霄抓着肩膀从水里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灵脉初开, 你要入定三天,三天后随我回昆仑太素。”
    说完,不等荼兆反应过来, 仙尊抬手一弹他头顶, 澎湃灵力涌进荼兆百会穴,少年一声没吭就闭上了眼睛,被强大的灵力裹挟着陷入了被动的入定。
    明霄单手抱着荼兆走进卧房, 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坐上了外间的长榻,布下一层结界为他护法,闭上了眼睛。
    ******
    天道在魔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努力了,每时每刻都在为了赶场子而奔忙。
    守候的魔宫大殿内的侍女们见上首单手支颐假寐的魔尊缓缓坐直了身体,一双含着暗红色浅光的眸子半阖着,仿佛瞌睡的雄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瞧了一眼面前走过的食草动物。
    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下面一圈,但被他的视线掠过的人都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被凶残的野兽盯上时,即使对方没有要张嘴的意思,身体本能也会叫嚣着恐惧。
    鸣雪换了个姿势,垂曳如水的大袖覆在膝上,似淌着一条流动的星河。
    “少主可醒了?”
    侍女伏下身体恭敬回答:“半刻钟前醒了,只是不许人进去,之后一直不言不语。”
    魔尊似乎嗤笑了一下,侍女再次战战兢兢抬头时,上首王座已经空无一人。
    殿外大步走进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青年,他容貌端正,一身黑色劲装,两把长刀交错束缚在背后,朱红的璎珞悬在刀柄上一晃一晃,乍一眼看去,他就像是凡人话本里那种惩恶扬善最是正气不过的侠客。
    ……不过侠客可不会出现在魔域里,更不可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踏进魔尊的魔宫。
    他环顾了一圈,见上首没人,眼里有些失望似的,转头问一旁的侍女:“尊上不在吗?我方才听下人说,尊上到郸城去了,是去找我的吗?”
    侍女再次下拜,在魔域里足以呼风唤雨的魔婴境强者,在魔宫中也只能做个见谁都要下拜的小小侍女罢了:“善君大人,尊上是去郸城寻少主的。”
    青年的笑容凝滞了片刻,随后笑的更夸张了:“少主?魔域何时有少主了?你要是诓骗我,我就把你扔到井里去。”
    他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侍女的身体却微微发起抖来,脊背上开始冒出冷汗,声音瑟缩着回答:“奴不敢!善君大人……少主是,是尊上从外面带回来的,据说、据说和那位仙尊有关……其他的、其他的奴也不知道……”
    被尊称为善君的魔族,自小生长在魔域里,披着阳光开朗的皮囊,底下却是比极恶还要恶的泥淖,如果硬要选个死法,侍女宁愿被尊上处死,也不愿意落到这位郸城之主手中,谁知道那个“井”到底是什么井!总不会是用来打水的玩意。
    好在善君还记得这里是尊上的魔宫,只是沉沉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了。
    魔宫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侍女缓慢地直起身体,重新恢复了之前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守着一旁的灵灯,如同一尊艳美的雕塑。
    ******
    魔宫偏殿里,荼婴躬着脊背坐在床榻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修为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充斥在身体各处比温顺灵气要狂暴得多的魔气。
    它们挤挤挨挨地在他的灵脉里窜来窜去,让他每时每刻都处于不能自抑的烦躁中。
    ——想破坏、想发怒、想要血、想要……屠戮。
    被魔气影响得神智有所混沌的少年人知道自己此刻很不对劲,他一边努力想要收束这样可怕的想法,一边又想要顺从心意让自己获得快感,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维拉扯着他,让荼婴只能保持最后的理智坐在床上,克制着想要摧毁视线中一切东西的欲望。
    覆盖着魔兽皮毛的地毯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知力有所提升的荼婴瞬间便抬起了眼睛看过去:“滚!”
    他的声音嘶哑极了,干裂得仿佛有砂纸在嗓子眼里摩挲。
    那个脚步顿了顿,而后保持着先前的节奏继续往里面走来。
    荼婴眼里的猩红慢慢扩大,手里抓着的锦被在心念驱使下为外散的魔气所侵蚀,灵脉里咆哮着的魔气张开了獠牙,涛涛奔流着从丹田处嘶吼而出,凝成锋利的刀刃,向着不请自来的外来者举起了屠刀。
    ——然后这来势汹汹的杀招就被另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给漫不经心地按了下去。
    玄衣曳地的魔尊像看什么撒娇卖乖的小兽一样看着他,挥挥袖子轻描淡写地打散了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魔气:“想杀我?你现在还不够格。”
    他根本不用说这句话,魔气被毫不留情地打散的荼婴已经感知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那种令人绝望到连反抗之心都升不起来的差距。
    鸣雪看着一击不成似乎更加消极的荼婴又恢复了之前蜷缩成团的姿态,眼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不是,沮丧消极的难道不应该是被自己徒弟攻击的他吗?被杀的还没有说什么,怎么杀人未遂的先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