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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许时晰:担心阿弟,那个巫主一看就不好糊弄。
    阿幼桑许时晰:唉,愁啊,自家娃怎么这么好骗。
    第80章 惊梦(二十四)
    第二天危楼里就看不见了鬼王的影子, 元华也不知所踪, 天衡猜想他应该是知道了危楼要远赴昆仑山, 自觉避嫌了。被留下的许时晰带着不生每日定时在危楼内闲逛,没几日,温柔可爱的不生就成了巫族人们新的心头宝,连带着暂居危楼的许时晰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
    不过不生还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希夷走得急, 他性子又是疏朗惫懒的,压根不觉得分别是什么大事, 且不生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养了几日有些乖巧的娃娃而已,或者不如说能把不生快点交出去才更好,因此他直到临行前才漫不经心地把自己要走且不打算带不生的消息告诉了小孩儿, 当时就把不生听懵了。
    “你天生佛骨佛心, 除了修佛道什么路都不能走, 那些老秃驴肯定喜欢死你了, 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死对头,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鬼王微微弯着腰,危楼里折下来的日光穿过层层镜面,在地上洒出薄薄一层熔金,披散落拓的长发遮住了他斜飞入鬓的眉和红的滴血的唇,也挡住了他精致如工笔描绘的半张侧脸。
    不生怔怔地看着他,希夷君却不说什么了,直起腰,懒洋洋地摆摆手,对一旁的许时晰告别:“阿兄, 我走啦,这个小孩儿给你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同样大袖宽袍的世家公子笑容温和,看着弟弟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包容,自嘲似的说:“我会尽力活得久一点。”
    留城覆灭,他的寿命就只有三四十年,在以百年为岁月基石的修真界,他的死亡近的就像是在明天。
    说什么还能再见,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或许这次就是他们真正的永诀。
    他们对于这个事实都清楚得很,但是谁也没有表现出来一点过度的不舍,一切的留恋都恰到好处,温柔而含蓄,许时晰甚至没有提出之后要与希夷多联系。
    希夷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背着双手没入了危楼大门外广阔无垠的天地里,等他的背影消失了,不生才肩膀一抽一抽地开始哭。
    和别的小孩儿张嘴嚎啕大哭的哭法不同,不生哭起来简直像是刚降生发不出声的小奶猫一样,嘴巴紧紧闭着,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就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许时晰微微挑起一边眉毛,没有多此一举地去安慰他,只是随手将一块锦帕塞给不生,不生接过帕子死死攥在手里,还是一声不吭。
    “我还以为你是看得开。”山阴的二公子声音里带了点感慨。
    不生抽噎了一下,小小打了个奶嗝儿,嘟囔着说:“君上……君上不想带着我,我、我不要招他烦……”
    许时晰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轻轻感叹:“季安还真是那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你惹得他烦了,他真的会做出从此不再见你的事。”
    不生含糊地唔了一下,站在原地掉了一会儿金豆豆,慢慢抬起头,自己乖乖地擦干了眼泪,一双大眼睛还带着湿润的红晕,可怜可爱极了,之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和鬼王有关的事情,浑然像是忘记了此人一样,只是愈发的沉默寡言。
    鬼蜮的来客离开危楼后,巫主就命人收起了几座副楼,由巨大的摆臂连接在主楼之外宛若伴星的楼宇被机关拆卸收拢,组成样式魁伟宏大的防护器械,环环扣在主楼之外,将一座接天蔽日的高楼打造成了移动的进攻堡垒似的玩意儿。
    危楼楼顶被一层层包拢着下沉,宽大的基座把它围拢在腹内好好保护起来,一座瘦高的塔楼就变成了胖乎乎的塔楼,高度也拦腰截掉了一小半,不再是之前那么一眼望不到头的模样,变得更适于移动。
    “拆襟翼!起底座!灵石安上去!”年迈的工匠中气十足地拄着拐杖朝干活的小伙子们下令,满脸的褶子里都是神气的骄傲,“这危楼可是咱们巫族的招牌——老子说安灵石!灵石不安上去你扳起啥子闸!个屁娃儿,听球不懂!跟老子嚼!老子一拐拐决死你个龟儿子!”
    他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一下子挣脱了外孙女儿扶他的手,抄起拐杖往胳肢窝下面一夹,整个人呲溜一下就钻到了那群小伙子里,扯着一个青年的耳朵就开始咆哮:“老子叫你安起灵石!你龟儿脑壳是遭门给夹起了迈?!教教教不起,老子不如去找条狗儿接班!狗儿听话毛还长!”
    青年痛的龇牙咧嘴又不敢还手,只得苦兮兮地皱巴一张脸,还迁就着老人的身高弯下了腰:“老汉你今天说话有点怄人哦。”
    老人凶巴巴地掴了青年头顶一巴掌:“屁话!你是第一次见你老汉哦?”
    下面吵吵嚷嚷一片热闹景象,天衡站在三楼看,阿幼桑站在一旁陪着一起看,但以往活泼话多的阿幼桑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沉默得连天衡都看了她好几眼。
    “藏起的酒遭尤勾偷了迈?”
    巫主终于没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明丽的巫族姑娘愣了一下,立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扬起下巴:“谁能偷我?我屋头一点儿酒都没得,前两天都遭我喝完呐!”
    天衡:“……”
    他忍了又忍,还是破了功,控诉:“你昨天还说你好久没霍酒唠!”
    阿幼桑眨巴眨巴眼睛,若无其事:“我说我霍酒了迈?未必是你听错辽!哎呀不说啷个咯——那个乖娃儿勒师父,我感觉我瞧见过哦。”
    方才还像个讨不到糖就要撒泼打滚的孩子一样的巫主收敛了笑意,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危楼内以双倍速度运行的格式机关,在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响中,他轻声说:“你见过嘞。”
    阿幼桑这回确定了,自家大祭司那次突然外出,带回来的男人果真是太素剑宗的宗主,那位名动天下的明霄剑主。
    大祭司大人还把明霄剑主藏在了危楼上的密室里,那些铁木还是她去仓库里翻出来的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啊,大祭司明显没有要将明霄下落告知太素剑宗的意思,甚至昨日明霄的弟子来询问,大祭司都一点口风没有透露,为什么要把人藏起来呢……
    阿幼桑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要这么做,琢磨了几个晚上都找不到理由,难道是太素剑宗中有坏人等着加害明霄剑主?总不会是大祭司出于私心不想让明霄剑主离开吧?!
    任凭阿幼桑怎么绞尽脑汁也绝对想不到,她的大祭司不过是为了“回收”用过的化身而已,压根没有什么隐情在内。
    天衡恰在这时看过来,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里有似笑非笑的味道,好似看出了阿幼桑在苦恼什么:“没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只是铁木有益于他的伤势,他养好伤我还能扣住他么?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他说正经事时就会自然地用官话,阿幼桑不知不觉也跟着他换了口音,她倒不觉得巫主悄没声儿地扣住太素剑宗的宗主是什么大事,也从头到尾没有要去告知荼兆的意思,只是担心大祭司是不是要背着她们做什么事:“他过来时候的样子,不像是能很快养好伤的,大祭司除了给他铁木,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吧?”
    况且,她在心里偷偷嘟囔,就算那个剑主养好伤了,大祭司难道就真的扣不下他了么?拳脚功夫没得比,阵法一道到了巅峰便是连神也囚得,大祭司是世间最擅阵法的天才,逮一个直脑筋不会变通的剑修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衡星君双手插在袖子里,拖长了声音叹气:“我真的没做什么,尤勾不信我就算了,怎么阿幼桑现在也这样了?”
    阿幼桑沉默了半晌,幽幽道:“因为之前每次你向尤勾保证了不喝酒,转头就要我给你偷渡酒上来,挨骂的还只有我一个。”
    在巫女充满心酸惆怅的感叹声里,巫主恍若无事地哼起了小曲儿。
    危楼从极东的大地上拔起,在数百个阵法勾连托举下,如巍峨山峦腾空而起,向着远方的昆仑山脉疾驰而去。
    荼兆打开房间的窗户,外面有一层泛着淡淡流光的灵力罩拢住了整座危楼,防止高空的狂风吹入楼中,除却偶尔遇到暴风的微小晃动外,整座危楼和平时一般无二,丝毫没有飞行在高空的颠簸感。
    剑修出门带把剑,灵修出门带上储物囊,巫主出门直接把房子和族人都带上,手笔着实阔绰。
    荼兆只是略略一估摸,就大概能得出,驱动这座宏伟楼宇飞行数万里的能源,绝对能烧掉一条灵脉的矿石。
    但是巫族财大气粗,就是不在乎。
    他们要陪着大祭司大人出行!砸钱也要去!不能让大祭司大人在昆仑那帮剑修跟前丢面子!
    危楼的运行进入平稳状态后,天衡就没有再留下来看,回去的路上却遇见了不生,小孩儿像是迷了路,站在一处平台上仰着脸看危楼的天井。
    此时正是白昼,危楼飞行的速度又快,天井上蓝天白云一段一段闪过,偶尔有展翅的鹰发出贯彻长空的鸣叫,空空地在危楼内一圈一圈回响。
    小小的孩子孤身一人站在少有人来往的平台上,天衡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上去,站在他身旁:“白天的云不怎么好看,等到了晚上,有星星的时候,云会变成深灰色,压在各种各样的星星下面,一层一层,看起来又甜又软。”
    不生惊了一跳,慌张地转过头,漂亮的大眼睛愣愣瞅了天衡片刻,他认得这个矜贵神秘的男人,君上之前带他过来,第一个见的就是这个人,他是这里的主人。
    见到收留他的此地主人,应该是要道谢问好的。
    这么想着,不生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谢谢星君让我住在这里,危楼很漂亮。”
    小孩儿的道谢淳朴天真,天衡闻言也笑了起来,伸出手,不生立即会意,将自己小小的手搭了上去。
    牵着小孩软乎乎的手,天衡带着他向前走去,不紧不慢地说起了危楼的历史。
    即使是纵览整个修真界,巫主的学识也是数一数二的广博,他看遍了星辰之下凡人的命途,头脑里记载了多少早已失传的典籍文献,不出半刻钟,不生就已经被他的博学征服,一双含着金色流沙的眼睛里满是崇敬仰慕的光芒,对待天衡的态度已然从原来的略带疏离成了侍奉师长的恭敬。
    等半个月后危楼降落在昆仑山脉上,不生俨然快变成天衡的小尾巴,无师自通地学着尤勾的模样开始监督天衡喝药。
    他年纪小,天衡在他面前做不出撒娇买痴不喝药的动作,只能端着巫主的架子含泪灌下一碗碗苦药,尤勾发现这个窍门后,更是乐得将喂药一事全部交付给不生,半个月下来,天衡居然健康了不少。
    只是他再健康,一遇上昆仑山的风雪,还是会原形毕露。
    荼兆先一步前往宗门,等天衡披着大氅打着伞,手里捧着塞满灵石的暖手炉乘灵鹤落在白玉京上,已得了信的太素剑宗众人早已经等在此处,为首的正是明丽飒爽一身苍青长裙的明颐。
    “天衡星君远道而来,太素剑宗上下感激不尽。”明颐身姿挺拔,带着出鞘刀锋一样锋锐的明艳,“且随明颐前往静虚宫暂歇。”
    天衡抬起眼皮,朝明颐露出一个微笑:“你上次见我可没有这么好脾气。”
    明颐懵了一下,见面前多年未见的巫主依旧如旧时模样,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还不是那时你和师兄故意捉弄我!”
    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明颐身上,又落在巫主身上。
    白玉京中心的两个俊男美女,一个身姿挺拔温润如玉,一个俏丽张扬明艳如花,一个是巫族之主,一个是太素剑宗的长老,怎么看怎么是一对良配啊!
    跟在巫主身后举着伞的阿幼桑:“……”
    她看懂了大多数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当即要气炸了,在自家大祭司被随意拉郎配的憋屈外,还有一丝隐秘的委屈:怎么,难道她不好看吗?她为了不丢大祭司的脸还特意打扮过了,为什么没有人看她嘞?
    作者有话要说:阿幼桑:我好酸,恰一口柠檬,我不好看吗?!怎么没有人看我?!都是没眼光的呜呜呜呜。
    第81章 惊梦(二十五)
    明颐的师兄和危楼之主是好友, 她当然不会不认识天衡星君, 不如说, 能够成为性子耿直且有点呆的师兄仅有的朋友,她对巫主一向好奇心十足。
    但就算再怎么好奇,算算这么漫长的数百年岁月,她也只见过巫主一次, 绝无仅有的一次。
    而这一次见面,就彻底颠覆了明颐心中被师兄勾勒出来的丰神俊秀、智多近妖、天妒英才的神秘大能形象。
    唉, 幻想都是假的,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明颐引着巫族一行人走过白玉京,心里都是看破红尘俗世的超脱。
    啊, 当然, 她的师兄除外, 师兄又强悍又好看, 重情重义,除了不太会交朋友,一点缺点都没有!
    天衡忽然转过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明颐,看得明颐控制不住地心头一阵恶寒,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你看什么?”
    天衡身上披了一件冰狐皮的大氅,这种生活在雪原极寒之地的狐狸有个奇怪的特性,皮毛从吻部到尾巴,呈现从雪白到紫黑的变化,过渡色柔顺自然, 一只狐狸身上就可以集齐十数种深浅不一的紫,好看得不得了,也是那些小姑娘们最稀罕的,又因为冰狐狸跑起来飞快,难捕捉得很,修真界的女修们都以能拥有一件冰狐皮鞣制的斗篷为荣。
    以巫族的能力,用冰狐皮给他们巫主做斗篷自然不算什么,如果他们愿意,给巫主铺地都行,但是这种女修偏爱的皮料穿在巫主身上……总会让明颐想起以前的事,然后产生一点心理阴影。
    细白柔软的狐狸毛拢住巫主的脖子,他把下巴藏在狐毛里,对明颐笑的矜持无害:“多年不见,明颐怎么对我生疏了许多。”
    明颐深呼吸一下,把之前心里泛起的毛毛的感觉压下去,憋着一口气沉着脸,打定主意不去接天衡的话。
    但她这边一不接话,旁人就略带惊异地看了过来,尤其是太素剑宗的长老们,他们都熟悉明颐的性格,这姑娘一向要强,明霄在的时候她也常做接引外客的事,言行都有分寸得很,怎么一遇上巫主就……怪怪的了?
    大概是被长老们看奇景一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明颐的叛逆心蹭一下烧了起来,到了静虚宫门口,明颐挥袖用灵力解开门上封印,门后并不是什么瑰丽堂皇的宫阙,而是和白玉京风格截然不同的一片山水湖泊。
    这扇门虽然建在白玉京上,外面也做了典雅的建筑形貌,内里却是一座传送法阵,连通到昆仑山脉主峰旁的一座山峰上,那是太素剑宗特意为巫主留的,正好能和危楼的基座契合,省下了巫主跑来跑去的麻烦。
    ——能在太素剑宗有这等待遇的,翻遍几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阿幼桑先一步带人走了进去,天衡随后正要迈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侧头,向门边的明颐微笑:“记得来危楼玩啊。”
    明颐动了动嘴唇,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蘅姐姐的邀请,明颐当然是要来的,我还等着蘅姐姐送我时下最新潮的首饰呢。”
    天衡:“……”
    天衡:“???”
    你在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瞳孔剧震,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阵法里,倏地就不见了。
    明颐见他表情呆滞,连微笑里都充满了茫然的问号,一向运筹帷幄的人露出这个表情,足够让她心头大为舒畅,心情好到可以原地突破并且能将这个表情珍藏几千年。
    呵呵,横竖丢脸的又不是她,真的以为她不敢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