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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一墙之隔,沈岫站在窗边出神。
    方才小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通比划,让姜义恒帮忙画一张什么图,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了门。
    小孩子心思单纯,只顾玩得高兴,似乎已经把颜珞笙上次狼狈地躲在屏风后的情形抛诸脑后。
    沈岫放心不下,走到寝殿后侧,错开一条窗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见颜珞笙听罢前因后果,坐回石阶,神态举止并无勉强,她这才稍许安心,正要转身离去,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席话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少女嗓音动听,娓娓道来,谈笑风生间,时空的阻隔悄然化作无形。
    也唤起了沈岫深埋心底的记忆。
    年少时,她视青奚王宫为牢笼,总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遇到姜崇,他答应陪她踏遍千山万水,她信以为真,跟着他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乡。
    殊不知,却是走向了另一座牢笼。
    起初他四处征战,她留在益州,日夜向神明祈祷,期盼他平安归来。
    后来他的铁骑横扫中原,势如破竹攻下长安,定南王称帝,他也随之成为一国储君。
    他带她来到长安,陪她看过纷纷扬扬的大雪。
    却唯独忘记了那个承诺。
    也是,天下初定,前朝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身为太子,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务,别说游山玩水,就连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虽然遗憾,却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甚至还做过不切实际的梦,幻想等孩子们长大成人,他就可以把这天下交付出去,然后与她远走高飞,逍遥自在地度过余生的岁月。
    现在想来,只觉天真得可笑。
    他日理万机,大概已经把当年的约定,甚至包括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早就不想等了,也永远等不到了。
    那厢,小惟如梦初醒,指了指颜珞笙,又指了指堪舆图。
    颜珞笙看懂她的意思:“我没有去过,只是读了旁人写的书。就像他们先用文字领着我走过一遍,然后我再带你走。”
    小惟犹豫了一下,意犹未尽地打出几个手势。
    姜义恒主动充当了译官:“她说,她想亲自去那些地方看看。”
    “现在还不行。”颜珞笙对上小惟略显失望的眼睛,“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即使你离开此处,也无法去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可能暴露身份,被陛下接进宫里。”
    她话音平静,陈述着冰冷的事实:“你是皇后娘娘的女儿,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你可知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你须得学习繁琐的礼仪规矩,不能随意外出,长到十多岁,就要为皇室的利益牺牲自己,被安排一门亲事。成婚之后,想要脱身更是难如登天,十有八/九,你会一辈子困在后宅,永远不见天日。”
    小惟这才感到一丝后怕,怯生生地垂下头。
    见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颜珞笙语气缓和了几分:“其实我和你一样,很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但我知道父亲绝不会允许。在他看来,我是世家的女儿,从小长在后宅,将来的归宿也只有后宅。而你却不必面对这种命运,忍得一时,就能换来长久的自由。”
    她摸了摸小惟的头发:“到那时,你一定要走得远远的,世界很大,千万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你困住。”
    最后这句,也不知是在说给小惟还是自己。
    小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做了一串复杂的手势。
    姜义恒道:“她问你,如今有父亲管着也罢,为何出嫁后依旧没有自由。”
    颜珞笙有些意外,她竟会问出这种问题。
    沈皇后的例子摆在眼前,她嫁给姜崇,失去的岂止是自由?
    但转念一想,或许沈皇后为了保护小惟,对她们母女被困在这里的原因另有解释。
    若不然,小惟也不会是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丝毫不像冷宫里长大的孩子。
    于是她避重就轻道:“因为在世人眼中,女人生来就该相夫教子。名门望族泥古守旧,更不会接受一个心在四方、不安于家宅的妻子。”
    小惟期期艾艾地比划了两下。
    姜义恒顿了顿:“她说,既然这样,你不嫁人可好?”
    颜珞笙扑哧一笑:“我自然是好,但我父亲就要不大好了。”
    “其实也不可一概而论。”姜义恒对小惟道,“旁人我不知,但我若娶得颜小姐为妻,定会任她自由来去,陪她走遍九州山河。”
    颜珞笙怔了怔,忽然想起花朝节那日,他在桃林说的那句话。
    ——我愿追随那只青鸟,去往她羽翼所及的任何地方。
    她垂眸,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殿下这话,可千万别给陛下听去。”
    “给他听去又如何?”姜义恒淡然一笑,“我并非储君,他断无理由限制我的行踪。我愿同夫人游山玩水,又与他何干?”
    颜珞笙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甚至可以想象那双清亮的眼眸。
    但她的心的却倏然一沉。
    前世这时,他已入主东宫,而这一世,正月十六那次之后,她再没有听到过关于立储的消息。
    姜崇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打定主意立姜义恒为太子,就算被某些原因暂时耽搁,也绝无可能一再推迟。
    除非是姜义恒有意为之。
    颜珞笙心中无端生出一个念头,莫非他认为,以父亲对颜家的猜忌,若是做了太子,想娶她只会更难,所以……
    或许是她多虑,但无论如何,他说出这种话,绝非什么好事。
    庆王野心勃勃,谢家也并不是省油的灯,前世尚且让他们翻出那么大风浪,若姜义恒没了太子这重身份,他们又该肆无忌惮到何种地步?
    忽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颜珞笙压下心头纷乱,只见小惟望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中满是惴惴不安。
    小惟看看她,又看看姜义恒,最终还是犹豫着比划了一番。
    这次,姜义恒拒绝再替妹妹转译,直接代颜珞笙回答道:“小惟,我没有胁迫颜小姐。她来这里是为了探望你和阿娘。颜小姐也没有出家,不扮成道姑,难道还让她从墙洞进来吗?”
    看他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模样,颜珞笙乐不可支。
    在沈皇后、瑞王甚至小惟眼中,宣王殿下已然成为强抢民女的恶霸。
    小惟求证地望向颜珞笙,见她点头,适才歉然地笑了笑。
    她站起来,一溜烟往屋里跑去,打算将方才的奇遇分享给母亲听。
    沈岫却早已耳闻目睹全部。
    她本以为颜小姐能读懂青奚文,还熟知各地风貌,已是难能可贵,但听过她与小惟说的一席话,惊讶之余,愈发对她刮目相看。
    也难怪自家儿子会被她吸引,做出许多一反常态之事。
    他在先帝和姜崇的严格要求下长大,是众人眼中完美的储君人选,但只有她这做母亲的知道,他循规蹈矩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与颜小姐不谋而合。
    她看向窗外。
    如出一辙的天青色衣衫,宽袍大袖铺在石阶上,宛若缥缈流云,也衬得并肩而坐的少年和少女像是画中走出的仙人般,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两人皆是姿容出众,却分毫不曾被对方的光芒掩盖,而是相映成辉。
    沈岫想起方才,颜珞笙细数九州风物名胜,姜义恒在旁信笔作画,相互之间配合得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犹如已经提前预演过无数遍。
    倒真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但婚姻大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能否得到美人芳心,还是要他自己去争取。
    沈岫笑了笑,悄然离去。
    小惟走后,姜义恒令那宫人也收拾笔墨退下。
    偌大的院中,顿时只剩了他和颜珞笙。
    颜珞笙不放过任何游说他打消念头的机会:“为了名声清白,殿下以后应当远离臣女才是。”
    姜义恒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悠悠道:“我若介意这个,就会直接请父亲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不给你任何选择的余地。”
    颜珞笙轻声:“其实殿下心里清楚,陛下并不会同意。”
    “我既然这么说,自有办法让他同意。”姜义恒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但是阿音,我不想你有任何勉强。我要的是将来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走向我,与我相守一生。”
    颜珞笙没有答话,只觉心里的某根弦轻轻一动。
    泛起细微却经久不息的涟漪。
    他叫她阿音。
    还说要与她相守一生。
    这四个字很轻,却有着她难以背负的重量。
    她缓缓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他:“殿下怎有如此把握,定能等到臣女心甘情愿的那天?”
    他对上她的目光,不置一词,下一刻,竟是倾过身来。
    距离骤然拉近,颜珞笙身形微滞,见他伸出手,下意识向后一躲,反手撑在石阶上,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调转方向,拂去了她肩头的一片落花。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夹杂着些许隐忍的笑意。
    “那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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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小姐:殿下您倒是自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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