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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他。
    陆封寒遇见过无数个下雨天,勒托的,无人星的,学校的,前线的,却没有哪一场雨,令他如此心烦躁郁。
    记忆力太好,所以每到雷雨夜,发生过的场景就会完完整整地重复。
    甚至会不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记忆?
    一次又一次不断地目睹自己母亲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地无能为力,不断明确地告诉自己,她依然会离开,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封寒闭了闭眼睛。
    勉强压制了情绪。
    祈言却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段情绪里,他捏捏眉心,脸色有些苍白:“伊莉莎说,一直回忆这件事,会让我的病情加重。”
    没等陆封寒问,祈言主动开口:“伊莉莎是我妈妈的医生,也是我的医生。”
    他说完这句,嗓音还哑着,但已经缓过来了,换了话题:“联盟和反叛军,情况是不是不太好了?”
    陆封寒顺他的意:“为什么这么想?”
    “星际海盗躲藏了二十年,现在却敢在勒托附近动手,一点都不害怕。”
    “不久以后,会有一场战争。”陆封寒直言,“主战派势弱,主和派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只会把反叛军和星际海盗的心越养越大,生出一口吞掉勒托的狂妄念头。”
    可他做不了什么。
    从他在前线被伏击开始,这件事便一眼能望到结局,非一人之力足以挽回。
    联盟军方领导各自的心思打算,不过只是一道狭窄缝隙,无数人的选择与命运交织在一起,将令这道缝隙化作鸿沟,轻易无法用沙土填平。
    联盟誓必会经历一场避无可避的战争。
    祈言:“战火会烧到勒托吗?”
    “很大几率。”
    撑着下巴,祈言看着幽蓝色的火焰,想,如果勒托真的发生了战争,为了安全,那他肯定会被接走,到时候陆封寒——
    陆封寒应该不会跟他一起。
    于是他又问:“战争会在两年内发生吗?”
    注意到“两年”这个时间限定,陆封寒跟祈言对视两秒,被迫移开目光:“反叛军等不了两年那么久。”
    那就是,合约还没到期,战争就会开始。
    陆封寒会离开。
    祈言“哦”了一声,垂眸看着砸落在地面上的雨滴。
    两人又没了话,各自想着事,一时间只有冲刷天地的礡然雨声。
    这颗行星的气候和昼夜都没有数据可以参考,用勒托时间计算,一场雨下了快两个小时,乌云散去后,天空出现了“太阳”,热度却不算高,晒了许久,地面依然潮湿。
    两人从尖长石下面出来,在附近走了一圈,视线所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但这也说明,只要营养剂够用,那在救援到达之前,他们都是安全的。
    陆封寒回忆起自己在第一军校时,上过一门课,叫“太空心理训练”,当时他们都觉得这门课开设得太看不起人了,有什么好训练的?
    直到任课老师将他们全扔进了模拟舱里,整个太空以全息的方式出现在他们视野里,一切都仿若真实,他们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狂妄。
    作为一个小小的碳基生物,宇宙中的一缕射线、一点飞灰可能都会致命。
    如果遇见特殊情况,例如长时间的飞行不能接触地面,迫降在某个没有生命体的星球,更会诱发人类藏在基因里的“太空恐惧症”。
    不过陆封寒没再想下去,因为雨再次下了起来,雨势依然很大。这让陆封寒不得不怀疑,这么大片的致雨云到底是从哪里飘来的,以为自己是洒水系统吗?下了一阵又来一阵。
    两人躲回尖长石锥的下方,天色昏暗,有闪电掠过。
    听见雷响,陆封寒拍拍自己的大腿,无声询问。
    祈言顺从内心的想法,挪过去,枕在了陆封寒的大腿上。
    手捂着祈言的耳朵,陆封寒低头凑近,问祈言:“要不要睡会儿?睡醒了,雨就停了,说不定救援人员也到了。”
    祈言抬眼看他:“不用哄我,我已经成年了。”
    陆封寒反问:“那天晚上你又为什么哄我?”
    祈言闭上眼,转了个身,背对着陆封寒,假装没听见。
    陆封寒失笑,手指顺势捏了捏祈言细白的耳垂:“这是问都不能问了,嗯?”
    祈言不理他。
    不是不能问,而是……他好像也不知道答案。
    第三十八章
    这颗行星上, 一天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下雨。祈言跟着陆封寒,在天晴时以尖长石锥为圆心,逐渐往外探索, 虽然还是没看见有生物的痕迹,但这种经历对祈言来说很新奇。
    不过这么过了两天祈言就走不动了, 捡了几块矿石回去研究。
    外面依然下着大雨, 陆封寒将指甲盖大小的碎石随意往上抛:“如果这种矿石没被联盟收录在册,说不定你就是发现这种矿石的第一个人。”
    祈言正在记录这种矿石的外部结构, 闻言抬头:“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发现新矿石或者新矿星,联盟都会给发现者一大笔星币作为奖励。如果矿石的价值很高,那第一个勒托年产生的所有收益,会分一部分给发现者。”
    陆封寒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解得不少, “所以,不少星际流浪者最喜欢干的,就是驾驶着一艘破破烂烂的小型星舰, 带一套挖掘鉴定工具,在各种荒星上挖来挖去。有时候几个月大半年都没成果, 不过一旦找到了, 说不定就瞬间暴富。”
    他在前线时,休战期, 不少底层士兵也喜欢这么干, 陆封寒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寻矿挖矿可以, 但每到一颗行星,必须把这颗行星的具体位置、地表生态和大气情况、引力状态全部记录上交。
    所以南十字大区前线的星图格外详实,关键时刻能起到不小作用。
    祈言听得专心:“有人成功过吗?”
    陆封寒跟讲故事一样:“当然有,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在前线打仗,他们整艘星舰直接砸行星表面了,砸出了一个大坑。”他随手比了比,“等他们吐完血,发现那个大坑露出来的矿石竟然是某种珍稀矿。联盟奖励了他们一千六百万星币,不过他们全舰三百多个人,一个人分到手里,也就五万,勉强改善了一段时间的伙食水平。”
    祈言点点头:“五万星币?确实挺少的。”
    陆封寒默默一噎。
    如果联盟没按时往他账户里打工资,他现在所有存款加起来,比这个“挺少的”,应该……
    再少一个零?
    一不小心,便直面了自己贫穷的现实。
    祈言把手里的矿石给陆封寒看:“虽然没有仪器能观察内部结构,但从它烧完后留下来的余烬以及横切面来看,应该很值钱。”
    陆封寒倒没怀疑祈言的话:“那你盲猜一下,这种矿的储量?”
    “非常大,”祈言指指地面,“雨水落下来,直接渗透,不会聚集成水流,说不定下面全是这种矿石。”
    没犹豫,他又开口:“如果联盟奖励一千六百万星币,我分你一千五百万。”
    “这么大方是会吃亏的,”陆封寒笑他,心里又冒出几许不太明晰的期待,故意问,“为什么给我这么多?”
    祈言给出理由:“因为我已经很有钱了。”
    陆封寒:“……”
    十分有道理。
    把矿石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祈言又裹着陆封寒的外套,将个人终端的屏幕投影在空气里,神思专注地继续做“破军”的架构。
    陆封寒发现,祈言虽然娇气又挑剔,但他的这种娇气和挑剔是很有分寸的。
    而且他的环境适应力非常强,让陆封寒错觉两人依然在勒托的家里,而不是在一颗荒星的几块石板下,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的救援。
    没出声打扰祈言,陆封寒其实很习惯这种独自一人的状态,依照在前线养成的习惯,他打开个人终端里的模拟战场,挑选了四十年前的一场战役作为背景,开始玩儿两军对战的战略游戏。
    雨一直在下,两人躲在尖长石锥下,做着各自的事。
    就这么过了三天,撕开一包营养剂给祈言,陆封寒又两口咽下属于自己那份:“等回了勒托,你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祈言想也不想:“洗澡。”
    陆封寒笑着捏捏他的脸:“啧,果真是小洁癖。”又想到,“我身上只带了你一天的药量,按照勒托时间,两天没吃药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好,”祈言静了静,“这三天的记忆……我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同时间发生的不同事情,都穿插嫁接全混在一起了,不过我情绪没问题。”
    陆封寒皱眉:“药的作用是?”
    问完,陆封寒想,可能是因为这颗行星上一共就他们两个人,朝夕相对,明明以前因为分寸或是其他顾忌问不出的话,现在都能平平常常地问出来了。
    “主要是摒除类似害怕、恐惧的负面情绪,让我冷静、理智地分辨记忆的真假,还有些别的辅助效果。”祈言咬着营养剂,话说得含含糊糊,“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关系。”
    陆封寒却不觉得“没什么关系”:“回去就吃药,我会帮你记着。”
    祈言点点头,没把营养剂一口喝完,而是叼着小口小口尝,一边继续做“破军”的架构。
    写了几十行字符,他又问陆封寒:“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是前线的一个士兵,你会希望有一个人工智能在跟你聊天的时候,讲讲冷笑话或者小故事吗?”
    “如果有这个功能,应该会不错,偶尔需要放松。”
    “那小故事呢?”
    “也可以。”
    “你比较喜欢话多的还是话少的?”
    陆封寒想了几秒:“话多一点的,不然太冷清了。”
    综合了陆封寒的需求,祈言飞快键入指令,顺便还加上了“会唱歌”这一条,让“破军”以后能在恰当的时候唱歌给陆封寒听。
    并不清楚祈言是在做什么,陆封寒见他问完继续面对那一页页的字符,自己也继续玩战略游戏。
    当天夜里,陆封寒从浅眠里惊醒,手下意识地帮枕在腿上的祈言盖了盖外套,再抬头时,便看见漆黑的天幕中出现了一道亮光。
    低声把睡着的人叫醒:“应该是救援的人来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急着站到空地去呼救。
    祈言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裹着外套没说话。
    直到小型星舰降落在逃生舱附近,确定出现的人身上穿着救援服,陆封寒才带着祈言从尖长石锥里出来。
    确定双方身份后,临走,祈言还带上了一块矿石。
    星舰逐渐升空,祈言才发现,他们所在的这颗行星整个都被棕色的地表包裹,没有海洋也没有湖泊,只有一条巨大的河流如长线般在地表横切而过,整体呈楔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