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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时,舅奶奶牵着影子站在廖氏身后,鬼脸上笑容阴阴。陈姜没抬头都能感受到那股恶意。
    这是要放大招了。
    随即,她俩开始了长时不间断地在她耳边的对话与哭闹。从饭中到饭后,从洗澡到泡衣裳,从看着陈百安秒睡到不得不进屋与廖氏相对。不给陈姜丝毫喘息的时间,暴雨梨花针般的密集攻击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舅奶的话题涉及村中大小八卦,旧闻杂谈,夫妻秘事,亲眷仇怨等等,其后又说到坟地的风水,棺木的材质,寿衣的款式和墓碑的镌文。
    影子单调一些,仍是用哭哭啼啼来表达其可怜的程度。时不时听舅奶说了谁家八卦,一边假哭一边还搭上两句。
    舅奶奶不放心守夜的儿孙,给影子做了示范后又飘然而去,第二阶段便由影子独挑大梁。她学这些歪门邪道倒是很快,趴在陈姜肩头,张嘴就道:“我五岁的时候,谷儿就偷偷掐我,因为我比她长得好看……”
    今晚不好再让廖氏在外屋对付,陈姜自觉让了半张床出去。睡了觉洗了澡,精神却并没有好一点,坐在床边晾着头发,看似平静的陈姜揉掐起那朵简单的绢花。
    廖氏战战兢兢躺在床上,看一眼陈姜的背影又赶紧死死闭住,拼命想快些睡着,偏偏许久都没有睡意。回想吃饭时,陈姜神色难看,说话断断续续,像是总被人打断又强行接下去的感觉,古怪极了。
    自从陈姜回来后,这几天的日子可称水深火热,单是难过也就罢了,还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感萦绕在家中,陈姜在时犹盛。廖氏想着她三番两次说自己阎王殿里走过一遭,若是真的,岂不是她带回来的阴气?
    这时,影子说道:“我九岁的时候,苗儿拿脚绊我,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胚子……”
    廖氏正胡思乱想,冷不丁听见陈姜开口问了一句:“听说明日有集,我和哥去镇上一趟,你去吗?。”
    “不…不去了。”
    回答之后廖氏想,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吗?又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屋里就俩人,不跟自己还能跟谁?
    影子听见了,忙在述说成长史过程中添上一句:“我也想去,不出太阳就去。”
    “镇上学堂贵不贵?”陈姜又问。
    “学堂?”廖氏撑起身子,虽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还是答道:“你四叔和大郎读书的那个地方,是一年四两银子的束脩呢。”
    “那么贵?”陈姜还是没有银钱换算的概念,只是从廖氏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小数目。
    廖氏听闺女唠家常似的口吻,渐渐安定下来,道:“可不是,一亩好田也就五两银子,他俩还要买啥纸啊墨的,这一年就用掉二亩地,要不是你奶早年存了些银子……”
    陈姜嗤鼻:“念这些年也没见考出个功名来。”
    廖氏叹息:“可别当你奶说这话,她挨个儿供的,从你大伯到你爹你三叔,都读过几天书。后来全读不下去,家也没啥银钱了,就只供你四叔和大郎了。”
    “我奶心气儿挺高,可惜老陈家怕是没有那块料。”陈姜笑着摇头,“识俩字儿懂些道理得了,我可不指望我哥去念几年书就能中状元。”
    “啊?”廖氏诧异,“啥,你哥啥……”
    陈姜从枕头下摸出二两银子,上下抛了抛,道:“我打算送我哥去念书。”
    廖氏结舌,陈百安都十三了还念哪门子书?她下意识想反对,又下意识地控制住了,只道:“是,可是咱家没钱。”
    影子离了舅奶奶的指导,注意力极容易被转移,她听着母女对话时不时就忘了自己的事儿,随便哼唧两声又竖着耳朵听。这会儿看到陈姜拿出二两银子,又说要送她哥读书,马上咋呼起来:“送他念啥书嘛,二两银子也不够啊!这钱要给我,我就给家里买细粮,买猪肉,买好看的绢花,买新衣裳,让谷儿眼红死……”
    陈姜不接廖氏的话,起身到窗台边吹熄油灯,道:“睡吧,明天去镇上看看再说。”回来扯了枕头,在床的另一头躺下了。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有夜虫轻鸣,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点点莹白,陈姜与廖氏都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心事。
    影子终于又想起她的任务,趴在陈姜脸前换了个更合心意的话题。
    “陆小姐给我一朵绢花,给稻儿一朵,没给谷儿,哈哈哈,她要气死了。后来她把稻儿的抢了去,你说她多不要脸?陆小姐的丫鬟说这绢花是从府城买的,可好看了,我平时都舍不得戴,你还拿着不当回事,你到底是不是京城的小姐啊?舅奶奶说你骗我的……”
    陈姜缓缓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不那么烦躁。
    “陆员外其实是舅奶奶家的亲戚,陆大郎成亲的时候还让陆家少爷小姐来坐席呢。穿的用的都是好的,衣裳是绸布的,头上插的簪子是金的,走的时候还坐马车厉害吧,有一个下人专门驾着,上车还踩凳子呢。你上次说你也有啥香车宝马,也不知真的假的,你要是能带我坐一回马车我就相信你……”
    这一夜于廖氏,于陈姜都是极漫长的,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却各自紧贴床边,一丁点都不想接触到对方,生生在中间空出一条鸿沟来。
    唯独陈百安,眼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廖氏蹑手蹑脚地下床,穿着鞋子看了一眼陈姜。只见她用胳膊团住了脑袋,眉头紧皱,小脸青黑,看似睡得不怎么安稳。替她拉了被角遮住小腹,廖氏心中滋味难言,有酸有痛,还有不甘与期盼,她默默地想,熬着吧,熬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