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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蔡太傅终归坐不住:“不必叫车了……老夫去找宗正寺。”
    “老竖儒!”虔国公追着他,匆匆下了车,“老夫的外孙媳妇,老夫同去,免得你做什么手脚!你站住——”
    蔡太傅被他烦得七窍生烟:“什么孙媳妇?老夫的学生若非时运不济,该是堂堂一品军侯!纵然要论,也该是你那外孙子进他的侯府……”
    两位老大人吵嚷着走远,一路递牌子入了宫,直奔了管理宗室玉牒的宗正寺。
    老主簿刚把另一套车牵过来,愣了愣:“可……还要用么?”
    “不急。”梁太医很有眼色,从容道,“琰王爷的腿疼不疼?若是疼,老夫便来扎几针。”
    “不过是跪半日,疼什么。”
    萧朔心神仍乱,紧蹙着眉:“无事。”
    “那便好。”梁太医撩起衣袖,“叫他躺平。”
    萧朔看着无声无息的云琅,心底沉了沉:“做什么?”
    “起针啊。”
    梁太医茫然道:“老夫不是已告诉过你了,他叫老夫扎了几针,如今虽清醒着、听得见,却不能动么?”
    萧朔:“……”
    开封尹就在车上,明察秋毫,忍不住皱眉:“您不曾说过云将军清醒着、听得见。”
    梁太医一拍脑袋:“大抵忘说了,不妨事。”
    萧朔:“……”
    梁太医听完了琰王爷的肺腑之言,很满意,过去将云琅扳过来,逐一起了穴位上封着的几处银针:“好了,起来罢。”
    云琅仍静静躺着,不见半分反应。
    “给他暖一暖。”梁太医道,“这套针法若将穴位封全了,便是假死之法。如今虽然只封了一半,只怕也不好受,还要有人替他推行血脉。”
    “若不是眼见着他自己钻自己的牛角尖,眼看着又要伤及心腑,也用不着这般冒险。”
    梁太医拍了拍云琅:“行了,起来。”
    云琅安静躺着,身上颓软冰冷,叫他一碰,手臂便跟着滑落下来。
    梁太医怔了下,又去试了试云琅鼻息,蹙了眉。
    萧朔心头倏地绷紧,将人抱紧:“云琅!”
    梁太医不曾察觉到半点气息,心中也难得慌了,手忙脚乱又翻了银针:“你别光抱着他……替他诊诊脉!”
    萧朔坐在原地,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肺寒透了,稍一动弹,又有冰棱刺穿脏腑扎出来。
    他胸口起伏了几次,去摸云琅的腕脉,却不知是没能摸准地方还是别的缘故,竟察觉不到半分搏动。
    “先别急……老夫看看。”
    梁太医不知用了多少次用这套针法,头一回竟出了事,焦头烂额:“快快,把人放平……你也来搭把手!”
    梁太医拆了一包参片,掰开云琅的嘴,放在他舌下:“把银针给老夫递过来,动作快些!”
    “……”开封尹低声道:“恕下官……”
    “恕什么恕?!”
    梁太医急道:“人命关天!就叫你动动手帮忙——”
    “恕下官动不了。”开封尹无奈道,“云将军将下官的手捆上了。”
    梁太医:“……”
    “布条在云将军在手里攥着……那只手,被裘皮挡着的。”
    卫准已尽力了半晌,让出牢牢捆着双手的布条:“下官一动,云将军就用力扯我,下官拽不动。”
    梁太医:“……”
    云琅一阵气结,扒拉开萧朔的胳膊,吐了参片睁开眼睛:“卫大人,你是只会说实话吗?”
    卫准歉然道:“自入朝为官之日起,下官便立誓,明镜高悬,此生绝不说半句假话……”
    云琅被他气得磨牙,扔了攥着的布条,扯着梁太医掰扯:“他不懂您也不懂?这时候不该有人嘴对嘴给我度一口气,别叫我背过气去吗?!”
    梁太医:“……”
    梁太医心服口服:“老夫懂,老夫只是不曾想到,一个实在太想进别人的家庙,为了这个甚至都能绞尽脑汁去当别人义父的人,居然才开窍了一个时辰,便已肖想到了这一步。”
    梁太医把银针收起来:“先帝当初问你,想不想进萧朔的家庙。你发现自己很想,于是你就偷着来找老夫带路,入了陵寝,擅自和端王的在天之灵拜了把子……”
    梁老太医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不直接跟先帝拜把子呢?”
    云琅愣了两秒,后知后觉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侧过头。
    梁太医唏嘘着摇头,收拾东西自觉下了车。
    云琅不很敢看萧朔,咳了一声,徒劳拦他:“您……先别走。”
    梁太医为了这两个人,自觉少说已短命了两个月,摆了摆手,脚底溜烟上了新拉来的马车。
    云琅隐约觉得不妙,拦之不及,眼睁睁看着老太医绝尘而去。
    背后的萧小王爷死死抱着他,手臂仍半僵不僵,人默然坐着,胸口的起伏却已愈加激烈。
    云琅干咽了下,看向另一头:“开封尹……”
    开封尹卫准两只手还被绑着,朝他一躬身,自觉跳下车,端端正正坐在了马车的车底。
    第五十二章
    车里车外总算空荡下来, 静得不见半分动静。
    人少得有些不习惯,云琅清了下喉咙,不很敢回头看, 尽力从容寻常、不着痕迹地悄然往马车外挪。
    萧朔闭上眼睛, 按了按额头:“云琅。”
    云琅才挪开半尺,扶着车厢,顿了顿。
    此前梁太医一针扎倒了他,云琅的血脉方通,身上还乏得很, 只觉得没一个地方不难受。
    云琅原本就使不上力气,听见萧朔语气里的余悸,就更挪不动了。
    萧朔阖着眼,并不拦他, 声音仍低得反常:“云琅。”
    云琅皱了皱眉, 撑身转回来。
    萧朔心中有难解的梦魇, 云琅知道, 这回特意没弄出血来吓唬他, 眼下看萧朔的反应, 心里却又有些没了底。
    云琅不太放心, 握住萧朔的手臂, 探头看了看:“小王爷?”
    萧朔静坐着,没有回应。
    云琅摸了摸他的腕脉, 不大能摸得明白, 又看了半晌萧朔的脸色。
    云琅将手收回来, 有些后悔。
    他守在宫外,不清楚朝堂上下都出了些什么事。却也不必细想就知道,归根结底, 定然不会有半分叫人好受。
    不论为何……都不该在此时跟萧朔胡闹这个。
    云琅反省了一刻,清心明目,低声道:“你的腿……”
    萧朔打断他:“没事。”
    “当真没事?”云琅自己也跪过,时间一久,起来后就难受得很,几天走路都不顺当,“你仔细点,麻了疼了都是不对劲,要叫大夫看的。”
    萧朔此时不想说这个,蹙紧了眉,低声道:“当真没事,别管了。”
    云琅到底不放心,去掀他衣摆:“不行,你先脱了裤子叫我看……”
    萧朔低了头:“……”
    云琅:“……”
    萧朔看着云小侯爷,心中一时百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云琅。”
    云琅面红耳赤,咬着牙:“你若没好话,便不必说了。”
    萧朔静了片刻,挪开他的手,把自己被轻薄了的衣摆盖回去:“倒没什么,只是我肖想你已久。”
    “自你我少年起,我便已有此心。故而有时难免生出些冒犯轻薄的妄念,每到此时,便觉分外对不起你。”
    萧朔看着他,忍不住感慨:“却不想……云少将军用兵突飞猛进,开起窍来,竟也一如——”
    云琅恼羞成怒,一口结结实实叼在他手腕上。
    云少将军的牙口也一如往昔,萧朔腕间刺痛,不动声色,俯身将人捞回来:“难受得厉害?”
    云琅从耳后滚烫进了领口,皱着眉,咬着他口齿含混:“什么?”
    “我这般捉弄于你,你竟都没力气同我动手,将我撂翻了扔出去。”
    萧朔将人放在膝上,按了腕脉,仔细诊了一阵:“下次再有此事,先同梁太医说,不要封你膻中穴。”
    云琅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朔没能听清:“什么?”
    云琅看着他,心说你是没挨过梁老太医的夺命连环针,还敢不让封膻中穴,天灵盖都给你封上。
    身上还格外不舒服,云琅不想叫他担心,随口应了:“行,我跟太医说。”
    萧朔细看了云琅气色,将他放下来,侧身让出马车的一侧坐榻:“躺下。”
    “不好吧?”云琅有点拘谨,坐得端端正正,同他客气,“开封尹还在车底呢。”
    “……不必管了。”萧朔按了按额角:“主簿自会送他回去。”
    “府里这般多马车吗?还是雇的?”
    云琅有点心疼银子:“你今日同皇上对着干,日后圣恩只怕就没过往那般隆重了,好歹省着些……”
    云小侯爷自小便是这个脾气,越是害臊不自在,话反倒越多得停不下来。
    萧朔知道云琅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索性收了手,仔细端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