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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节

      萧朔平日里从不听曲,一首也不知道,轻轻摇头。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云琅险些叫他气乐了:“叫我点什么?你会唱的,自给我唱一遍就是了。”
    萧朔静坐一刻,将云少将军揽了,贴在耳畔,慢慢缓声唱了个柔和轻缓、极能驱散噩梦安抚人心的调子。
    ……
    少将军的卧房外,亲兵们屏息凝神蹲守,暗自兴奋击掌时,却见房门推开,云琅披着衣物走了出来。
    “少将军!”
    刀疤一愣:“琰王殿下不是进去给少将军唱曲儿了?”
    云琅按着额头,彻底没了心思考虑什么余悸,深吸口气:“是。”
    “可是唱得不好听?”
    刀疤有些担忧:“我们这儿有埙,若是王爷不会吹,我们去扛张琴来……”
    云琅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刀疤不解:“那是什么事?”
    “小王爷这次出门。”
    云琅问:“是不是带了《教子经》?”
    此事是琰王殿下与云琅亲兵们的秘密,刀疤不想竟没能守住,心下一虚,含混道:“大概,大概带了……少将军如何知道的?”
    云琅心情复杂,扶了额头,接过亲兵倒来的一盏凉茶喝了:“听令。”
    刀疤心头一凛,忙单膝点地:“少将军吩咐。”
    “给我找齐十张小姑娘跳舞弹琴唱的曲,夹进《教子经》,告诉小王爷,这是勘误后的最新版。”
    云琅阴恻恻:“《教子经》里三岁往下的童谣,有一页算一页,都撕了烧干净,我一首也不想再听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军令难违。
    亲兵们赤胆忠心, 按少将军的吩咐,暗中偷走了琰王殿下珍藏的《教子经》。
    “查探过了,酒楼是干净的, 老板当初还做过朝廷的官。”
    刀疤出去细查过一圈, 给云琅送热米酒,低声道:“来往的鱼龙混杂,我们不便深摸……没查出有襄王的人, 不过有北面来的探子。”
    云琅一时还没能从童谣里缓过神,索性与萧小王爷换了客房,披衣坐在榻上,接过酒碗。
    “到了这个地方,北面来人,也不奇怪。”
    刀疤道:“只是有些蹊跷。”
    云琅喝了口热米酒, 烫得吸了口气:“什么蹊跷?”
    “除了我们, 还有人盯着这些探子。”
    刀疤皱紧了眉, 低声道:“北面也不太平,辽人金人互相看不顺眼, 蒙古又虎视眈眈, 我们原以为是这几家互相盯着,却又不像……”
    云琅吹了几次,不得其法,将米酒放在一旁晾了:“这倒不蹊跷。”
    刀疤愣了愣:“怎么不蹊跷了?”
    “你方才说, 这家酒楼的老板做过朝廷的官。”
    云琅笑了笑:“说对了一半……他其实没受过朝廷敕封。北疆格局时时变动, 回报京中太麻烦, 戍边的王爷有任人做事的职权,曾叫他管过几年云中郡州军事。”
    代管府事,有职无权, 任事而已。
    若是做得出众,回报朝中知晓,自然能转任知县。若是做错了事,一朝贬谪褫夺,仍是布衣白身。
    刀疤隐隐听着“云中”两个字耳熟,怔了一刻,忽然反应过来:“云中太守严离?那个有名的镇边太守,说是治军严明,手下的守军顿顿给肉吃,辽金都很忌惮的那个……”
    “都记的些什么。”
    云琅想不通,拿过米酒喝了两口:“我不给你们肉吃了?”
    刀疤忙用力摇头:“自然给!少将军比他治军严明得多了。”
    云骑只要能保证绝不误事,时时有人警戒敌军、时时上马能战,能跟着少将军爬冰卧雪千里追袭,剩下的便再没了规矩。
    不要说吃肉,只要有量,酒都是放开来当水喝的。
    军法官次次来都气得火冒三丈,举着毛笔要给这些人扣粮饷,后来不知不觉被灌醉了几次,怀里揣着烤羊迷迷糊糊走了,也再没真罚过。
    北疆的日子简直不能更快活,刀疤摸摸脑袋,咧嘴嘿然一笑,却又旋即转念,皱起了眉。
    云中紧邻边境,常与朔方军打交道,后来的事他们都清楚。
    “属下记得……少将军打燕云那一年,他因为疏忽,报上去的杀敌数目比实际多了几个,就叫朝廷给削职为民了。”
    刀疤道:“他胸中怨愤不平,还曾再三申辩……”
    云琅抬手,按了下脖颈:“哪来的疏忽?枢密院趁火打劫,设法排挤端王叔的旧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这个属下不懂。”
    刀疤皱紧了眉:“属下只记得,他那时申辩无门,曾来求少将军替他给朝中递书,却被少将军给拒了。”
    云琅慢慢揉着颈后,没说话,又抿了口米酒。
    刀疤想了半天,心头一紧,掏出把亮银勺子,扑过去就去试云琅那一坛米酒。
    “干什么?”
    云琅叫他吓了一跳,抱住了自己的酒坛子:“这东西你们又是哪弄来的?”
    “老主簿给的,说能试毒。”
    刀疤担心得不成:“少将军快试试!这家老板既然同少将军有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不定便会偷偷下毒……”
    “真下毒,早来不及了。”
    云琅失笑:“他虽然恨我,却不是这么不正大光明的脾气。”
    刀疤不很放心,仍紧攥着手里的银勺子,试图找机会出手,在少将军的酒坛里搅上一搅。
    “景参军是不是快回来了?回头托他过去,帮我给严太守赔个礼就行了。”
    云琅看了刀疤一眼,将米酒坛子抱得远了些:“朝中这几年风波不定,下面任官混乱。如今云中郡是朔方军代守着,等朔方军走了,还得有人回去镇守,他还得回去做事……”
    刀疤听着云琅的话,苦思半晌,脑子灵光一瞬,忽然想通了些:“少将军当初是故意不帮他的?”
    景参军当初在朔方军,叫旧案牵连,都险些没了命。
    那几年能有条命在已不容易,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开酒楼的,其实一点也不吃亏。
    他们在朔方军时,还听骠骑将军叹息过,在朝不如在野,做官不如做民。
    刀疤心下沉了沉:
    “可……严太守那时抱屈,来求少将军不成,以为少将军也成了朝廷的鹰犬,分明是恼了。”
    “我管他恼不恼。”
    云琅不以为意:“我保他的命,总不至于还要哄着他,叫他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刀疤急道:“少将军!”
    云琅停下话头,抬头看他。
    “少将军不委屈,我们替少将军委屈。”
    刀疤咬紧牙关,沉声道:“这些年做了多少事,一件都没人知道。救了多少人,个个都不知道感激,还蒙在鼓里只知道记恨。难道少将军不是最难熬、最疼的那个?还要忍着,去一个一个救他们,如今竟还不往心上记——”
    “好了,小点声。”
    云琅无奈笑笑:“我记这个干什么,给自己添堵?”
    刀疤一滞,低头闭了嘴。
    “我看过话本,知道有些人是明明没什么苦衷,偏偏要忍着满腔苦不说,弄得自己天大的委屈,天字第一号可怜人。”
    云琅笑了笑,垂了视线慢慢道:“这种很没意思……”
    “我不记这些,无非是觉得累。”
    云琅放松肩背,向后靠了靠,静看着跳跃烛影:“我和萧朔是从死地里走出来的人,每一步都踩着故人的血,注定了无数误解分道。若桩桩件件都往心里去,早走不动了。”
    刀疤心里狠狠一酸,低声道:“少将军。”
    “况且我只想铺路。”
    云琅抬头,又笑道:“路是我铺的,至于走的人怎么想、怎么做,都不干我事。”
    刀疤哑声道:“也不委屈?”
    “委屈啊。”云琅坦然,“委屈了便去闹萧小王爷,上小王爷的房,揭小王爷的瓦。”
    刀疤话头一滞:“……”
    “半夜睡不着,把小王爷弄醒,扯着小王爷聊天。”
    云琅:“先撩小王爷再跑,去小王爷屋子里喝热米酒。”
    刀疤一腔怆然卡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云琅看了看剩下的小半坛热米酒,晃了两圈:“再来一坛。”
    刀疤深吸口气,给云琅行了个礼,收起小银勺子,连夜去邻镇酒馆买热米酒了。
    -
    萧小王爷没能抱到小王妃,同野兔躺了半宿,披衣起身,开了客房的门。
    景谏尚在门外徘徊,看见门开,不由一怔:“王爷——”
    他自北疆回来,原本有事同萧朔说,又担心扰了王爷与少将军的清梦。在门外徘徊一刻,正要退去,却不想竟有人来开了门。
    景谏同萧朔见了礼,稍一迟疑,还是朝门内探头:“少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