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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一次,那简直是惨痛的经历!
    机械厂远离秦城,靠近向阳公社的一边有一座人工湖,是曾经日军霸占这儿时,由当时的一位宪兵队长修筑的,亭台楼阁,精致的有点过分。
    白色的大理石照壁上,‘到山上去,到乡下去,到贫下中农中间去’的标语下面,隐隐还透着‘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中日亲善’的红色标语。
    那标语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昭示着这座大工厂在几十年动荡间,从日伪军屠杀我国人的武器库,到如今整个国内重工业龙头大动脉的沧桑变化。
    在这儿见面,邓昆仑其实是精挑细选的,虽然他的父亲,一个老革命家,是死在731部队的细菌实验室的。
    尸骨无存。
    但这儿才是他一直奋斗的地方。
    他的英灵,也肯定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邓博士您好!”一个女同志就等在湖边,看他走过来,仰望着他,握上了他的手。
    邓昆仑原本心里其实很烦闷,在看到这个女同志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这不正是那个他讲话的时候不停鼓掌的女孩子?
    第一印象不错,博士当然就愿意深入的跟她聊一聊了。
    “你好。”邓昆仑握了握对方的手,示意对方一起前行。
    这一套动作彬彬有礼,又还行云流水,是一种藏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但是,很傲慢,不可靠近。
    不过,对方并不说话,邓博士就得像上一回一样,问这姑娘几句话了:“你是哪一年生的?”
    “1942年,我今年24了。”苏樱桃说。
    “42年是属什么的,生肖?”邓昆仑又问。
    “属马,那一年大饥荒,老人们总念叨说我差点活不下来。”苏樱桃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说。
    “真不像24,你家里有几口人,都在干嘛?”邓昆仑又问。
    这女孩子看起来面相太小,完全不像24岁那么大。
    苏樱桃真是砸舌头呐,她当然知道,一个人能在美国,26岁就拿双料博士,当然不好糊弄,但问题是大伯偏偏为了应付组织部,给她搞了个假档案。
    档案里不但给她拨高了7岁,还给她编了很多莫须有的光辉履历,比如什么女民兵队长啦,劳动模范啦,拖拉机手啦之类的。
    但是你看这邓博士他随随便便就聊了两个话题,却是最容易识破她的假档案的两个话题。
    一般人或者瞒年龄,随口能说一个,但能立刻对应到出生那一年的很少。
    还能迅速说上属相的,几乎没有。
    得亏苏樱桃见面前,把这些基础问题统筹了一遍,这才瞒过了这个惊天大谎。
    当然,这事儿以后必须跟邓昆仑说清楚。
    毕竟,任是谁欺骗他,伤害他,她也不能。
    这是于梦里那个可怕的未来,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她得努力掐着自己手心的肉,才能表现的不失态。
    但现在该隐瞒的就得隐瞒,别说工作和相亲了,就为了家里那两只被她卖掉的鸡,大婶都得闹翻天。
    一朝相亲成功,她才能回去趾高气昂。
    俩人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大片被围起来的地方,竖着一块牌子,围墙上写着几个大字:不忘国耻!
    这片美丽清澈的人工湖,解放前曾有个更确切的名字,叫万人坑。
    那时候的机械厂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生产枪支弹药,各种武器,抓来的劳工很容易累死,或者给残暴的日军领队打死,死了就填这人工湖里,所以,这地儿又叫万人坑,还有个土外号,叫血汤园子。
    血和成了汤的大池子,那是人间练狱。
    要是原来的苏樱桃,怕鬼,这种地儿根本不敢来,好在邓博士阳气旺盛,虽然天已经快黑了,她居然也没感觉到怕。
    而且跟在邓博士的身边,这个高大,严肃,一身科学正气的男人,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个地方,其意义现在很多人都忘了,尤其是你生在42年,那时候731部队已经撤出我们华国了,你们对于过去的历史了解的应该很少吧?”老而在在的,博士跟她谈起了历史。
    苏樱桃说:“怎么可能呢,谁路过这座湖不会想到,曾经里面堆积如山劳工尸体!”这句话说到后面,她有点哽咽。
    她说不下去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梦里的未来会那么惨,而现在,她还寄希望于,能通过他改变这一切。
    越看对方那么从容,她就越难过,一种劫后余生式的难过。
    但这种难过在邓昆仑看来,却是她对解放前牺牲在这儿的,那些悲惨生命的真情流露。
    “我听说你没有正式工作?还是村子里的优秀劳动模范?”邓昆仑又说。
    关于这一点邓昆仑挺看得上的,喜欢劳动的,莫不都是淳朴的女孩子,这证明这个女孩子很淳朴。
    而且,农村出身的女孩子大多数心理上都比较成熟,不会像城市里出身的女孩子,一有事儿就哭哭啼啼,搞寻死觅活那一套。
    这叫苏樱桃咋说,她才不喜欢在农村劳动呢,记分员不公平,支队书记为了跟别的支队比拼产量,恨不能把社员们当驴使,但大家能吃到嘴里的还是那么多,凭啥呀?
    “是。”说这话的时候,她都觉得牙疼,但她依然说的很坚定。
    “你家务方面怎么样?”邓昆伦又问。
    结婚不是找同事,见面也不在单位,而是在家里,虽然说有保姆,但是女主人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这个女同志太面嫩了,邓博士有点怀疑她处理家务的能力,毕竟他在家务上两眼一抹黑。
    这方面,要多多拜托于她。
    “我是家里的大姐,大姐嘛,肯定都会整理家务,我做的非常好。”苏樱桃又违心说。
    想和他共度余生是一方面,但家务这种琐事,她不可能都干了,她需要的可是一个像梦里的邓昆仑一样的男人。
    成熟,温柔,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过既然对方雇有保姆,家务活应该不会起太大的争论吧,她想。
    邓昆仑侧首望对方,对方吸着鼻子,也在望着他,泪眼蒙蒙的,看上去有点拘谨,跟他第一次相亲的那个女同志完全不一样,没有刻意的讨好他。
    他这年纪已经不讲究感情了。
    更何况首都那方面的组织还逼的那么紧?
    他这儿呢,汤姆和珍妮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走,这个出身农村,又还有点知识的女同志,应该比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更能够容忍那两个孩子的缺点和坏脾气吧。
    跟谁结婚还不是结呢,从回国的那天开始,邓昆仑关于恋爱自由的概念,就葬送在美坚利联合众国的土地上了。
    “哪咱们就……对了,你性格怎么样,是不是很软弱?虽然我母亲跟咱们不是经常往来,但也属于你必须要应付的人之一。”邓昆仑又说:“实在对不起,在东方,家向来是一个大家庭,而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你要性格太软弱,或者太强势都不行,那咱们必定不适合。”
    他妈强势到他的兄弟们都经常喘不过气来。
    要再找个过分强势,或者过分软弱的女同志,俩相对撞,对于他来说,又是一重灾难。
    “没关系啦,我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女同志。”苏樱桃温柔的说。
    善解人意才怪,谁想让她不好过,那她天天让对方不好过。
    “结婚是个什么程序呢,我应该怎么办?”真说到结婚,邓昆仑有点忐忑,他已经面对过一回这样的灾难了,又要重新面对一回。
    要有烟火,此刻就在苏樱桃的心里炸开了:“这个,让双方的家长跟组织商吧,我也不知道呢。”
    一个女同志,总还是不能面面俱到,得表现的有点羞涩的嘛。
    谈完,邓昆仑礼貌的握了握苏樱桃的手,送她到了宿舍门口,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也不知道梦里,信纸上那些幽默的言谈,风趣的话语,他是怎么写出来的。
    总之,男人她见到了,但和她想象中的,又完全不一样。
    苏小娥在招待所里躺了整整两天,而外面,是一群本单位g位会的人在宣读文件,分析上级g委会发下来的最高指示,要不就是朗读大字报,简直能吵破人的头皮。
    从今天早晨,另外几个陪着来的家属走了之后,苏小娥就止不住的担心。
    因为被留下来就意味着,苏樱桃应该是跟邓博士深度接触了。
    那档案里好多东西是假的,万一机械厂追查下来,追查到秦城组织部可怎么办?
    要是假档案被翻出来,樱桃要落个劳改,她爸直接就得给撸了工作。
    樱桃小时候一直傻,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就是个小傻丫头,这一回苏小娥总觉得,她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那个傻妹妹,似乎是变了个人。
    “樱桃,怎么样,咱们可以回了吗?”看苏樱桃拧着行李走了进来,一跃而起,苏小娥就从床上跳起来了。
    看样子是没相上,可以回家了。
    “可以啊,走吧。”苏樱桃说。
    苏小娥下了楼,语调欢快的说:“哎呀,我的心终于落到胸膛里了,这事儿可算是完了。”
    完了吗?
    怎么可能?
    “没相上吧,那种留美的博士,哪怕即将下牛棚,也肯定瞧不上你这个村里出来的妹子吧?”苏小娥笑眯眯的说。
    “相上了,他偏偏就看上了我这个村里出来的妹子。”苏樱桃说完,一笑,转身下楼了。
    小张司机在楼下擦着崭新明亮的,厂里正准备拆掉做研发,最后一次使用的吉普车,等着苏樱桃呢。
    坐班车来的,现在她得坐着吉普车回去了。
    因为她已经是邓博士邓昆仑即将结婚的对象了,机械厂的领导们一拍板,把吉普车最后一次的使用权,送给了她。
    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苏樱桃上车了。
    这一回,她将风光回村。
    “樱桃,你真跟那个博士结婚,屠正义怎么办,他可是你正儿八经在谈的对象,还有个钟麒呢,那么优秀的男孩子一直想追你,你居然舍得放下他们,转身找个资本主义的走狗,你知不知道邓昆仑早晚得下牛棚?”苏小娥从楼上追了下来,简直要疯了,嗓音都哑了。
    “屠正义和钟麒不都是姐你的裙下之臣,这是想施舍给我吗?你这么大度,他们知道吗?”苏樱桃硬梆梆的反问。
    嗨,这丫头长脾气了她?
    看司机小张笑眯眯的拉开车门,苏小娥才猛的闭上了嘴巴。
    回家的路上,邓博士其实已经把相亲的事儿撇过了,心里想的,依旧是厂里的研发工作,这不,刚到篱笆外头,就看到汤姆隔着栅栏,正在跟邻居家的小孩斗嘴:“我也是黑头发,黑眉毛,我也是华国人,哼!”
    “你作弊,我都看见了,那个阿姨给你用牙刷染的头发。”熊孩子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点怯了。
    毕竟他现在攻击对方唯一的武器就是头发,要真打起来,他不是那个小洋崽的对手。
    不过就在这时,做饭的保姆从厨房窗户里泼出一盆脏水,刷的一下,正好全泼在汤姆的头上,汤姆给淋成了一只落汤鸡,揉揉眼睛,头发上黑黑的茶枯油吧,一揉一把,满手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