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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一天后, 他马上下令收拾行装,驾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从帝都赶往莫兰家族的领地。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唯有他所追随的那个王者……德蒙特以自己重获新生的灵魂起誓,这一次, 他绝不会再让那个王者的性命折在亚特里夏·霍恩的手上!
    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戈尔多·莫兰之后, 德蒙特稍稍安心了一些, 原本焦急的心情也得到了平复。他只花了几分钟就和卡萨尔·莫兰谈妥了借兵的事——因为卡萨尔·莫兰是个不输于他的战略家,在听完德蒙特的要求之后迅速解析了利弊,然后选择了支持他。
    然后,他们的话题就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你对亚特里夏·霍恩这个人评价如何?”德蒙特公爵举杯喝了口酒, 有些突兀地提起了这个名字。
    这个问题令领主有些意外。
    卡萨尔·莫兰斟酌片刻,回复道:“霍恩先生是个人品与能力皆属一流的牧师。说他是个人材,倒不如说……他是个天才。”
    德蒙特公爵微微皱起眉, 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勾起了一个冷笑。
    亚特里夏·霍恩当然是天才。如果他不是,他怎么可能拥有能和戈尔多·莫兰相匹敌的魔力,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在暗处潜伏了那么久,抓住机会给了西大陆的黑暗君王致命一击……
    现在想起亚特里夏·霍恩来, 德蒙特也只有满腔的怒火和怨憎。他恨不得把那个家伙绑上绞刑架绞死、把他的尸体烧成灰!
    但是这种死法似乎还是便宜他了……
    这么想着, 德蒙特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狠毒的神色来。
    卡萨尔·莫兰皱了皱眉,有些警惕地问:“请恕我冒昧。公爵阁下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霍恩先生?”
    德蒙特公爵觉得有些头疼。他在马车上颠簸了很久,夜宿驿站时却怎么也睡不着,现在觉得浑身的骨头又酸又涨, 脑子里像是有根棍子在搅。身体的不适让他心头不断增生出暴戾的情绪来。但是他又想到, 现在他才十七岁, 是赛兰卡帝国位高权重的公爵,而亚特里夏·霍恩只是个小小的司铎……他摁死亚特里夏·霍恩,应该就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样的认知又让他感到一阵愉悦和快意——
    于是他苍白着脸颊,咬牙切齿,满怀着痛苦和快意地低声笑了出来:“啊。因为我在想该怎么杀了他。”
    卡萨尔·莫兰:“……”
    看着德蒙特公爵扭曲的脸色,卡萨尔·莫兰忽然从心底里产生了疑问:这位疯子公爵是不是人如其名,而且今天恰好发病了?
    更绝的是,这位公爵居然抬起头来,微笑着,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问道:“你说,我该用怎么杀死他比较好呢?”
    卡萨尔·莫兰:“……”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法给您回答。
    领主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往门那边的方向瞥了一眼。
    幸好他们谈事的时候特地找了僻静的书房。守在门外的侍卫也都是他们的亲信,听到什么也不会随意泄露出去。
    “……您是不是喝醉了,公爵阁下。”卡萨尔·莫兰说。
    望着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公爵,卡萨尔·莫兰面无表情地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回复了公爵荒诞的提问。他的回答虽然委婉,但是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赞同公爵随意杀死一个站在他们这边的司铎。
    德蒙特公爵抬眼,轻轻笑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提议。”
    “——你知道的,有瓦伦护着鲁玻,即使我们将他的金库洗劫一空,也仅仅是伤到了对方的皮毛。”德蒙特公爵轻飘飘地说道,神色诡谲,“但是如果我们能揭露鲁玻更多的暴行,那就不一样了……比如鲁玻得知了是谁将他违反税制的证据交给了国王,因此出手报复,杀害了举报者,这个举报者还是一个出自神院的司铎……”
    这样不仅仅能彰显赫斯特·鲁玻的罪大恶极,还能激起神院及教廷内部对赫斯特·鲁玻的不满。
    暗杀和毒药,都是教廷这群身兼圣职者和政治家的先生们所最为不耻的手段。足够使赫斯特·鲁玻声名狼藉。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牺牲那个为国王带来线索的举报者。
    卡萨尔·莫兰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匿名举报了鲁玻的那个人就是亚特里夏·霍恩。
    但卡萨尔·莫兰还是不赞同这个计划。
    他希望扳倒教皇一派不假,但是他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似乎是看出了卡萨尔·莫兰的不乐意,德蒙特公爵却是早有所料一般,屈起食指砸了砸自己的额头,笑道:“瞧我,居然和一个骑士商量这些事。”
    骑士道最崇尚公平与正义的决斗,最不耻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卡萨尔·莫兰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提醒他:“您现在是皇室禁卫军团的团长,公爵先生。您的每一个决定都联系着皇室的声誉,应当慎重考虑才行。”
    德蒙特公爵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卡萨尔·莫兰一时也捏不准公爵的想法,于是选择了沉默。
    本就远离喧嚣的书房一时间变得更加沉寂。
    到这里,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德蒙特公爵有意离开这里。他漫不经心地往侧面的窗户那儿扫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温和地透过窗户,尽情地洒落进来。霞光将白色的城堡墙壁染成淡淡的红色。
    透过那扇窗户,德蒙特一眼就看见了斜对角的那个攀爬着绿色藤状植物的露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身影被夕阳的光辉镀上了一层橙色的轮廓。
    那两个人在露台上相谈甚欢。无论是肢体语言或是脸上的表情,都显示着这场谈话的轻松愉快——他们似乎对彼此很熟悉了。
    那两个人,正是德蒙特公爵千方百计想要保护的戈尔多·莫兰,和他做梦都想杀死的亚特里夏·霍恩。
    德蒙特公爵:“……”
    他心中的某根弦瞬间拨紧。他用极轻也极快的声音问道:“他们认识?”
    卡萨尔·莫兰抬头,有些意外地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戈尔多和亚特里夏的身影映入眼帘,他马上明白过来公爵问的是谁。
    于是卡萨尔·莫兰只能回答道:“在下本来没想提到的。亚特里夏·霍恩先生,受鄙人所托,目前正在担任我的长子——戈尔多·莫兰的老师。”
    德蒙特公爵瞬间瞳孔地震。
    半晌,他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强撑着精神问道:“他们……现在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在赛兰卡帝国,尤其是贵族之中,除却亲缘关系,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学生和老师。老师的成就代表着学生的荣耀,而学生的所作所为也代表着老师传授给他的意志。
    领主再次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但他也没有在这种问题上撒谎的理由。于是他回答:“是。”
    德蒙特:“……他们关系很好吗?”
    卡萨尔·莫兰沉默了一下。
    他远远地观望着自己的儿子,回答道:“……亚特里夏·霍恩,或许是除了我之外,戈尔多最信任、也最敬仰的人。当然,亚特里夏·霍恩先生也很喜欢戈尔多,对戈尔多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青睐,他甚至救过戈尔多的性命。”
    “谁?……亚特里夏·霍恩,救过——”德蒙特公爵瞬间噤声,似乎是失去了语言一般。
    落日的余晖照射在那个露台上,把触目可及的一切刷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露台上的景物由于这微妙的光线显得更为温馨、祥和。
    德蒙特看见戈尔多·莫兰举杯和亚特里夏·霍恩碰了碰。那张完美无暇的脸上带着鲜活而快乐的笑容。亚特里夏也全然没有平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虽说神色懒怠,似乎连让他做出举个杯子这样的动作都是莫大的荣幸,但是他的脸上没有孤傲,没有矜骄,翠绿色的眼眸里全然是温和的笑意。
    看见这一幕的德蒙特公爵:“……”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过于巨大的冲击之后,他心中爆发出来的便是无限的荒谬、惊恐和愤怒。
    ——他一定要把亚特里夏·霍恩这个危险的家伙从陛下身边驱逐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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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蒙特(小弟炸毛):离我老大远点啊啊啊啊!
    第二十九章
    看见戈尔多和亚特里夏·霍恩“相亲相爱”的场景, 德蒙特公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您清醒点啊,陛下。
    您注定是孤高时黑暗君王, 和霍恩这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道貌岸然的牧师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在德蒙特的认知里, 戈尔多和亚特里夏分别是黑暗魔法和光明魔法的顶尖强者,但是他们的关系就如同黑暗与光明一样天生对立,永远没有和谐共处的可能。
    他撂下酒杯, 深呼吸了几下, 表情有些绷不住, 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痛心疾首?
    领主:“……”
    亚特里夏·霍恩有那么不堪吗?
    但是很快,公爵就把脸上那丝不合时宜的表情全都收了起来。
    “霍恩在教导他些什么?”公爵审慎地问道。
    领主:“一些神学方面的课程。”
    的确,在塞兰卡帝国,每个贵族在成年之前都要接受不同程度的神学教育, 虽然不至于要求精通各种神学典籍,但至少不能是两眼一摸瞎。但由于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魔法天赋,这门课对于大多数贵族子弟而言, 和文学课并没有什么两样。
    霍恩有意和莫兰家族结盟,上门来做这个便宜老师……也不是不可能。
    这很有可能只是个巧合。应该是自己精神过敏了。
    平心而论,霍恩那家伙长得人模狗样的,金发绿眸, 配合着施展光明魔法时的亮起的圣光……那股神圣的气息很能忽悠人。况且他的陛下现在也只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 这种年龄的孩子仰慕教导自己的、学识渊博的老师,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德蒙特公爵不住地安慰着自己。
    “我记得您的儿子……今年还没满十二岁吧?”德蒙特公爵忽然开口问道。
    “如果您问的是我的大儿子的话,他很快就要满十二岁了。”领主点了点头,回答, “下个月就是他的十二岁生日, 届时应该会在城中的小教堂举行洗礼仪式。”
    而且不出意外……主持洗礼仪式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城市的司铎, 亚特里夏·霍恩。
    由自己的老师来主持这个象征着成年的仪式——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是件值得称之为“幸运”的事情。
    因为这个仪式其实相当折腾人。
    首先要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接受圣水从头到脚的三遍洗礼。如果是在寒冬腊月的日子里,三遍冷水这么浇下去,别说十二岁的孩子了,即使是成年人也不一定遭得住。所以孩子的家长们会在冬天里一般攒了柴火费之后送到教堂,希望他们至少帮忙把冰水加热成温水。还有,接受洗礼仪式的孩童要跪在神像前,接受牧师的三次鞭打,这里取的是祛除自身的污秽、精神在痛苦中变得更加高洁的意思。类似于用鸡毛掸子挥去身上的灰尘。一般而言,教堂使用的都是软鞭,鞭头是用柔软的蜡制成的,打在身上只是会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而已,实际上并不怎么疼。但是如果你碰上一个恪守教义到变态的老牧师,坚持要你在这人生难得的洗礼仪式上以最真切的痛苦迎接圣主的启示——那你就麻烦了。这种牧师的鞭头是用实实在在的铁制成的,打在身上能刮掉一层皮,如果对卫生条件不加注意,事后会引起伤口感染也说不准。
    在主持受洗仪式上,霍恩绝对是个新手。如果他主持仪式的对象是他的学生,那他当然会手下留情的。
    当然,无论在洗礼仪式中遭遇了温柔的、还是残酷的对待,最后一关一定是逃不了的——圣水晶球检测。
    如果能使水晶球发光,那么这个孩子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限。在塞兰卡帝国,圣职者不仅仅代表着得体的职业、可观的收入,厉害的圣职者甚至可以在教廷里谋得一个职位,参与这个国家的政治。
    就比如现在,国王之下第一人,不是王后也不是王储,甚至不是什么贵族政要,而是教皇。
    教皇在左右国家政治上有着天然的优越地位。因为他拥有神明的话语权。并不是说教皇提出的意见国王都会采纳,但是当国王提出一项政策的时候,教皇总是具有否决权。教皇总是能引经据典,找出各种借口来反对他不看好的政策,一句“您是在违逆圣主”,就够国王喝一壶的了。国王一直都认为教皇的这种做法非常流氓。
    教皇干预国家政事,也不是自古就有的传统。真要追究起来,大概还源于安娜女王疯了之后,王太后摄政的那段日子。王太后就是靠着教廷的支持,成功地把王国运转了下去,选出了一个和原来的皇室血缘关系稀薄的新国王。新国王原来没有根基,只能依附于教皇和王太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王太后已经驾崩,教皇也年事已高,国王眼看着就要苟过这段受制于人的日子,准备翻身当家作主,而德蒙特公爵就是他的马前卒。
    这位“马前卒”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洗礼仪式之后就可以把霍恩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断掉了——陛下拥有的是黑暗魔法的天赋,既然不打算进入神院学习,那么总要往别的方向发展。
    “等您的儿子洗礼仪式结束之后,让他来国立帝都学院学习,如何?”德蒙特公爵问。
    国立帝都学园是和神院齐名的学府。神院培养的是精英牧师,国立帝都学院培养的就是国内各种顶尖的人才。几乎所有扎根在帝都的达官显贵把自己家的子弟送进了这家学院。这所学院最初由皇室资助,当时被称作皇室的后花园,现在皇室的影响力虽然有所衰退,但德蒙特公爵在里面也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德蒙特公爵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招揽莫兰家族,尤其是戈尔多——让领主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戈尔多?
    领主沉默了片刻,审慎地回答道:“这得他自己拿主意。”
    领主的确是不希望戈尔多进神院,相比之下,国立帝都学院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