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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治中内心甚至还有些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跟五年前相比,地点没变,对手没变,甚至连他麾下的军队构成也没变,但是,此时的第五军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第五军了,现在的第五军已经更换了一色的德械,战斗力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童元亮看了看张治中,上前拿起话筒道:“我是古漪园。”
片刻后,童元亮忽然脸色大变,用手捂住话筒对张治中说道:“司令,军委会总参谋部的电话,命令我们今、明两日不准进攻,原定计划取消。”
张治中猛然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童元亮。
童元亮沉重地点点头,表示这的确是总惨谋部的命令。
张治中霍然站起身来,语气急促地说道:“你跟他们讲,第五军各师、各旅、各团已全部展开,作战命令也已经下达,战事已如箭在弦,军令碍难收回!”
童元亮放开捂着话筒的手,按张治中的吩咐说了,然而很快,童元亮的脸色便变得越发的难堪,而且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对着张治中说道:“司令,总参谋部那边说,这是委座的命令,且此事关乎国际时局,不容争辩。”
“国际时局?”张治中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道,“搞什么名堂?”
童元亮心中也同样愤懑无比,却还是问道:“司令,是否取消作战计划?”
张治中闻言颓然坐回椅子上,低叹一声道:“既然是领袖的命令,自当执行。”
童元亮默然点头,然后抓起电话要通了87师师部,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道:“我是童元亮,让王敬久听电话。”
看着童元亮以电话挨个通知各作战单位,张治中不禁叹息道:“多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失了,等过两天,只怕就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战机了呀,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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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保安总团独立第十九大队驻地。
营区宿舍内,老兵们正在呼呼大睡,新兵们却没一个能睡得着,有人不停在床上转辗反侧,有人对着墙壁喃喃低语,也有人安静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发愣,不过更多的却是躲在被窝里偷偷流眼泪,他们心里害怕呀。
昨天晚上,作战命令就下达到了单兵,文化课结束后营区就戒了严,司务长也把大家伙的遗书给收了,伙房还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夜宵,对着满桌子的好菜,新兵蛋子们却半点胃口都没有,只有老兵在那里大快朵颐。
然而无论新兵们心里如何害怕,时间却仍在冷酷而又恒定地往前走着。
凌晨3时整,大操场上准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因为大战在即,为了不惊动对面的日军,集结号临时改成了集结哨。
老兵们条件反射般坐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衣起床,动作频幅与往日无异,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集结,至少从他们的神情、动作上,你发现不了一丝的异常,无数次的血火,早已经将他们的神经浇铸得钢铁一般冷酷、坚硬。
新兵们的反应就比平时迟钝多了,而且频频出错,不是穿反鞋子,就是扣歪扣子,或者拿了别人的裤子,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当第一个老兵冲出营房时,徐十九还有留下来督战的朱侠早已站在了操场北侧的升旗台上,他们身后,青天白日旗正在旗杆上轻轻飘扬。
十分钟后,全大队完成集结,足足比平时慢了四倍。
徐十九双手扣着腰间武装带,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而他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金属般的冷色调,仿佛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个活人,而只是架机器,一架杀人的机器,他杀死敌人,同时也将自己人送进绞肉机。
朱侠看了看手表,低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徐十九跨前半步,十九大队所有官兵便齐刷刷地收腿立正。
徐十九冷冽的眼神从前排队列的排头兵一直扫掠至最末尾。
“还记得你们刚加入十九大队时我对你们讲过的话吗?混吃等死的不要进这个门,光想着拿军饷却不卖命的趁早滚蛋,自打你们披上这身黑皮起,就不要再拿自个当活人了,战端一旦开启,我们早晚都是个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六百多官兵全都鸦雀无声,徐十九冷酷的话语使他们猛然意识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再过两个小时,也许就会有一颗子弹打穿他们的头颅,或者会有一颗炮弹落将下来,将他们炸个粉身碎骨,从此以后,他们就会和亲人阴阳两隔。
朱侠表情严肃,这是他迄今听到的最残酷的战前动员,大战之前,别的主官总是极力抚慰官兵的心,使他们尽量保持平静,可徐十九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惮以最残酷的话语来刺激他的士兵,但从十九大队的历史看,效果似乎应该是不错的。
“忘掉吧,忘掉你们还是个活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个死人!”徐十九的话越发的冷酷,不过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只有忘掉自己是个活人,才会出现自己是个死人的错觉,只有死人才不会恐惧,只有抛下恐惧,才有机会生存下来。
战场自有战场的法则,你越是怕死就越会举止无措,你越是反应迟钝,就越容易送掉性命,只有抛掉恐惧才会冷静沉着,只有反应敏捷才有更多的机会活着回来,作为一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徐十九焉能不知这个血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