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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第13章
    熔合的估值有点问题,敏感性分析波动太大,匡正亲自调了一下,做完差不多六点,他给宝绽打电话:“喂,在哪儿呢,我送你回家。”
    电话那头很吵,“不用,”宝绽挤在公交车上,“一会儿就到地铁站。”
    做邻居有一段了,匡正了解他,不占别人便宜,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你坐地铁行,出来在地铁口等着,”匡正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现在出发,出站口接你。”
    “不用,”宝绽连忙推辞,“你没必要特地回来送我一趟……”
    “行了,就这么定了。”匡正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外头哄堂大笑,见他出来,全体噤声。
    “笑什么呢?”匡正穿上西装。
    办公区沉默。
    “clemen?”匡正往经理那边看。
    “那个,老板,”clemen抓了抓头发,也憋着笑,“刚才段小钧跟我要最近12个月的资产负债表。”
    话音一落,办公区又是一阵哄笑。
    财务报表是一家公司的核心数据,由三部分组成: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和资产负债表。为了估算一家公司的价值,分析师习惯用最近12个月的财报数据,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都是如此,只有资产负债表例外,它记录的是某个时间点的情况,对万融的员工来说,这是个低级常识。
    段小钧低头窝在自己的座位上,匡正出门从他桌边经过,看见他的电脑上是熔合财报的业务概述部分,用红红绿绿的底色做满了标记。
    “你在干什么?”匡正皱起眉头。
    段小钧有点慌:“看、看财报……”
    匡正的声音高起来:“看财报不是真的让你‘看’财报,”他点着电脑屏幕,“这些屁话不用管他,给我分析财报数据!”
    他赶时间,教训完直奔电梯,听见背后办公区有人用嗲嗲的口气说:“人家也想要老板手把手教看财报!”
    马上有人嘘他:“你大三就能自己建模了,教个屁啊!”
    电梯到了,匡正走进去,他对段小钧毫不同情,干他们这一行,行就风生水起,不行就零落成泥,就这么简单。
    驱车赶到13号线终点站,这一站叫红石,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宝绽一身t恤牛仔站在那儿,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看见匡正的车,他一缕风似的跑过来,坐上副驾驶,擦着汗说:“晚上我们烧烤吧,昨天我看橱柜里有个烧烤架,正好还剩点肉。”
    匡正不喜欢烧烤,得傍着火自己弄,还搞得一身味儿,但他觉得宝绽是想谢他,于是没拒绝:“用不用再买点东西?”
    “不用,够了,”宝绽说,“我烤,你吃就行。”
    到家,匡正去换衣服,宝绽把烧烤架收拾出来,搬到门口的桂花树下,填上炭,用酒精棉点燃,装上烤网,拿刷子上一遍油,等匡正过来,已经能放肉了。
    有猪肉有牛肉,现腌的,旁边摆着餐具,匡正进屋去拖了两把椅子,还有啤酒和一次性手套。
    天擦黑,周围静静的没有人声,只有树影在初升的月光下摇,白日的暑热渐渐褪去,一丝凉意从柳林过来,卷起零星的炭火,让人莫名悸动。
    匡正开一罐啤酒,边喝边拿起烤叉,到宝绽身边跟他一起翻肉,嗞嗞的,油香飘出来,他自然而然地聊:“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
    “嗯。”宝绽应着,把烤好的肉摞在盘子里,给他递过去。
    “催我结婚,”匡正接过来,没急着吃,“我才三十二。”
    “三十二啊,”宝绽想想红姐鲁哥他们,“不小了,是该结了。”
    匡正挑起眉毛:“我还没玩够呢。”
    这话让宝绽惊讶:“你玩……”他没觉得匡正是这样的人,“你那么忙还有时间玩?”
    “就是没时间,才觉得没玩够,”匡正扭头看他,“你呢?”
    宝绽头也不抬:“我什么?”
    “女朋友啊。”
    宝绽夹肉的手停了停,把头发捋向耳后,没说话。
    不知道是炭火还是什么,那张脸红红的,还有左手上的银镯子,在冰凉的月色和炙热的火光中沉静闪耀。
    匡正意识到什么,换了种问法:“你交过女朋友吗?”
    最后的几片肉,有点焦了,宝绽摇头。
    二十八岁,对匡正这样的人来说,没交过女朋友像是天方夜谭,但换做是宝绽,内敛、温吞,手头又没什么钱,似乎不意外。
    “你……有过很多女朋友?”宝绽关上火,在转冷的余温中问。
    匡正想了想:“是挺多的,”上学时候就没断过,后来到投行,香港、澳门、新加坡,大多是露水姻缘,“不是谈婚论嫁那种。”
    “哦……”宝绽话不多,但看神态语气,他好奇。
    匡正想起来,刚认识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小子是哪个富婆养的小男朋友:“为什么不交一个?”
    “没顾上,”成天练功、唱戏,满脑子都是如意洲,不光他,时阔亭也是二十几年的老光棍,“但我心里……其实有一个人。”
    匡正感兴趣:“漂亮吗?”
    “不知道。”宝绽抿了抿嘴,声音低下去。
    “不知道?”匡正向他靠近,像要听一个什么秘密。
    朦胧的夜色中,宝绽显得腼腆:“我有个二手kindle,几年前买的,198块,”他抬眼看着匡正,眸子里像是有星星,那么亮,“二手机出货前都要刷的,我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里头的书全在,历史的、金融的、电影的,还有人物传记。”
    “我上学的时候也喜欢人物传记。”匡正说。
    “书签和批注也在,”宝绽牵动嘴角,有点微笑的意思,“她批注过的电影,我都找来看了,她激动的地方,我也激动,她愤怒的地方,我也愤怒,她记下的那些话,像是从我心里说出来的,只是我说不了那么好。”
    匡正默默看着他,觉得说这些话时的宝绽很动人。
    “她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广阔,那么斑斓,”宝绽是向往的,同时也失落,“她的世界。”
    爱慕一个人,却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儿,匡正和他双双沉默,这时电话响,是鲁哥打来的,宝绽划开手机。
    “宝处,”鲁哥急着说,“咱们团的生活费拖了三个多月,你看……能不能给想想办法,我有急用。”
    自从红姐那件事,鲁哥有一阵子没到团里了,这么晚来电话,果然是有事,“我手头没钱……”宝绽想说他没有,要问问时阔亭,没想到鲁哥的情绪很激动:“你没钱不行啊,你是当家的,是剧团法人!”
    宝绽愣了一下,那边鲁哥接着说:“这往大了说是拖欠员工工资,我要是去劳动仲裁、去法院,你还得赔偿我!”
    匡正看宝绽的脸色不对,过来问:“怎么了?”
    宝绽摆摆手表示没事,安抚了鲁哥几句,给时阔亭打电话,开板儿就问:“咱们账上还有钱吗?”
    匡正听着,那边应该是没有,宝绽又问:“那……你有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平常跟匡正时截然不同,有种毫无保留的亲近在里头。
    “鲁哥要生活费,三个月的,八千四,”宝绽很为难,但没提鲁哥的态度,“嗯,急,我猜是碰上难事了。”
    八千四,这个数目让匡正惊讶,差不多是他飞一趟香港的头等舱机票钱。
    “那行,我再问问……”宝绽想找笑侬救急,这时匡正从背后拍了拍他。
    “那个鲁哥的卡号给我,”他掏出手机,“我直接给他打过去。”
    宝绽睁大了眼睛,立刻拒绝:“不行,不能用你的……”
    “借你的,”匡正打断他,“等你有了再还我。”
    宝绽不愿意,他之前犹豫了那么久都没向匡正开口,就是因为和他处得太好了,扯上钱就脏了。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咱俩的账好算,”匡正坐下,端起那盘烤肉,“你人在这儿,我不怕钱跑了,还不上就给我做一辈子饭,我不亏。”
    宝绽杵在那儿看他,看了老半天,终于咬牙给鲁哥打了电话,卡号是万融的,匡正用支付宝银行转账,显示二十四点前到账。
    尘埃落定,宝绽没觉得轻松,反而压力更大了。
    “欠了我的钱,就是我的人了,”匡正明白他,用两句玩笑话带过,“做好准备,以后晚上我可点菜了。”
    宝绽正要说什么,旁边林子里忽然有动静,他侧身听,匡正放下盘子:“怎么了?”
    “有声音。”宝绽很肯定,盯着黑暗中的一片草丛。
    匡正也听到了,沙沙的,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儿,他拿起刚才翻肉的烤叉,把宝绽拽到身后:“什么人,出来!”
    宝绽也拿起烤夹,这时灌木丛晃了晃,钻出来一只大黑狗,两只眼睛冒绿光,瘦得皮包骨,左后腿皮开肉绽的,像是断了。
    是流浪狗,两人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被烤肉的香气引过来的,宝绽可怜它,夹了几片肉给它扔过去。
    第14章
    如意洲一楼的练功房,大白天也开着灯,地上铺着绿色的劣质地毯,四周的镜子墙有几处开裂,应笑侬穿着一身背心短裤,一阵风似的,沿着对角线翻跟斗。
    旁边的把杆上,时阔亭和宝绽说着话:“八千四,他说借就借你了?”
    宝绽点头:“也没提利息。”
    时阔亭心里不踏实:“什么邻居,这么大方?”
    “他说是卖公司的,在银行工作,开的车都六七十万。”
    时阔亭一听这个,一脸“完蛋了”的表情:“肯定是骗子,你当公司是茄子土豆啊,说卖就卖。”
    “我有什么好骗的,”宝绽不爱听他乱猜忌匡正,“没钱没车没存款,他骗我能骗着什么?”
    “哎你们别聊了,”应笑侬翻完跟斗,擦着汗过来,“我卯足了劲在那儿穷表现,你们也不看,都不知道夸夸我。”
    他是唱青衣的,只动嗓子的行当,红姐走后,他怕宝绽上火,自告奋勇把刀马旦担起来,凭着一点功架底子,天天苦练《扈家庄》。
    “说鲁哥呢,”宝绽怕他担心,没提借钱的事,“好几天没见他来团里,我们合计着上他家看看。”
    “鲁哥?”应笑侬一张姑娘脸,却像个老大爷似的把手巾搭在脖子上,“他这两天没来吗,我刚上二楼,看他钥匙还插在门上呢。”
    这话一出,宝绽和时阔亭对视一眼,撤了腿上二楼。
    鲁哥在楼上有个不小的屋子,算是剧团的仓库,什么锣鼓、仪仗、刀枪,大切末(1)都在里头,眼下一把钥匙孤零零插在门上,不像是不小心落下的样子。
    “鲁哥怎么回事……”宝绽打开门,往屋里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那么大的屋子,四面白墙,连把椅子都没留下,全空了。
    “我操?”应笑侬赶紧弯腰看门锁。
    宝绽给鲁哥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第四次终于通了,鲁哥的语气很不耐烦:“有事吗,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