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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辛夷

      谢恪……谢恪……
    脸颊上传来凉意,陈绮蓦然醒来,一块湿帕子正拭过她眼角,而拿着那块帕子的人,是她先头见过的青羿,眼角酸涩,见到不熟悉的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忙忙起身来,蜷缩到榻上的角落。
    青羿见她这般,平静开口道:“别担心,我只是见你额角出汗,便自主主张擦了。”
    “劳烦青羿道长了……”陈绮仍是本能的有些抵触。她说不上来,心里头有一处闷闷的,仿佛加了千百种调味料,又像是用刀子用棍子,狠狠的撞在心口上。
    是很讨厌的情绪,但是在这情绪之中,又隐隐约约的藏着极其微小的别的东西。
    “既然你醒了,那我便离开了,这般叨扰,真是唐突了姑娘。”青羿克制有礼道。
    陈绮见他转身离去,随即便松了一口气。
    “等等。”陈绮又忽的唤住他。
    青羿回过身来,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平静的看着陈绮等她开口。
    “谢彧……什么时候回来?”陈绮低声询问道。
    “他,马上便来。”青羿回道,眼里那稍纵即逝的神情被隐藏,随着他离开身影随即消失无踪。
    陈绮看着他离开,脑子想的却是,如何能将那块丹朱拿到手。她坐在榻上想了一会,便看到谢彧从门外的院子走来。陈绮刚想掀被子下榻,谢彧立刻将她唤住了。
    “你坐着便好。”他快步进门来,到了陈绮榻前。
    陈绮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开口询问道:“丹朱一事如何?”
    陈绮开口便是丹朱的事情谢彧却没有半点意外,他坐到榻前的圆凳上,缓了口气,便道:“我已经同掌门禀告此事,掌门说丹朱于它们无用,随意我们处置便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拿?”陈绮道,神情也明朗了许多。
    “你待在这里,我去拿吧。”无妄塔虽是门中要地,但因为其间结界、禁制百余年来都未曾有人踏及,前世如何尚不清楚,但如今阿绮只是个凡人,她不希望她涉险。
    “我非去不可。”陈绮立刻拒绝,“这并非单单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我想要一个答案,你也是,但是若是我只会畏首畏尾,只会躲在你后面偷偷掉眼泪,什么都不做,那我该得是个多软弱的人?我不该一直如此。”
    “你若执意如此,我自也无法,但你如今便要动身么?”谢彧续道。
    陈绮点了点头。
    “阿绮。”谢彧忽然低声唤她,眼底似乎有说出的酸楚,但是,他努力的压抑着这份情绪,不想在陈绮面前流露半点,“你可不可以,多呆一会,为了我……”
    丹朱的数量是有限的,这一颗又一颗的,终有一日,他们会将所有的丹朱找齐,无论前世如何,但如今,她终究是阿兄的妻子。
    而她无法,也没有立场,为他驻足。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如今要这般明白的说出来便显得格外残忍。
    “对不起……”陈绮低声道,她不能停留。她和谢彧一起,只是为了将诅咒一事查清楚,即便是,她的心意有所动摇,但终究,她多停留一刻,便是对谢恪的背叛。
    她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意一再的偏离谢恪。
    往她要的答案笔直的前往,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眷恋的。
    谢彧没有再说什么了,这件事从都至尾,是他一直在犯错。
    无妄塔千年之前,曾是清微派掌门的清修场所,但五百年前,便是前朝大商仍在之时,无妄塔中不知启动了什么阵法,方圆几里内的草木灵植,全都枯竭而死,门内诸多弟子也丧失诸多灵力,严重者整整昏睡上了几月余。
    日落之时,谢彧和陈绮到无妄塔前的长桥,远远便见着接连不断的杂草遍布了无妄塔周围的平地,除却杂草之外,再无半点生灵,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原本灵气充裕的无妄塔,如今看来却只是个破旧积灰的塔。
    只是,虽是如此,陈绮却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和如今怎样无关,而是过往的,却都完整的存在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但是仅仅是在那,有那样一份感觉。
    “你当真要来么?”谢彧先她一步上了桥,桥上的铁索早已锈迹斑斑,摇摇欲坠。
    陈绮点点头,看向桥那端的无妄塔道:“我记得这里。”
    昏黄的余晖映着陈绮的脸,她视线笃定,又含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她踏上长桥,随即飞快的朝无妄塔跑去。
    无妄塔前,一座巨大的石盘正卧在中心,石盘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但刻的字太多,一层迭着一层的,早让人看不清字迹原本的面貌。石盘周围,是五稞石柱,石柱之上各有一个对应的孔。而石盘的正中间,插着一柄长剑。
    “辛夷?”陈绮不由自主的张口说出这二字,甚至连语气都是她未曾想到的欣喜。
    辛夷二字出口,那剑便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剑身颤动,抖落了积攒百年的灰尘,散发出紫色的光芒来,一道剑气震开,四周乱草拦腰而断,随后那剑从石盘中飞出来,直直的朝着陈绮的方向。
    而陈绮却是早已料到,伸出手去,她便稳稳当当的握住了剑柄。对陈绮来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分明只知道莳花弄草,没有习过半点武,但是这柄剑被她握在手中时,她便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剑招剑诀从脑海中涌出来。
    陈绮将剑晃了晃,随后利落的挽过一个剑花来,剑影飞快掠过,整齐的从乱草中劈开一条道路来。
    “这是我的佩剑。”
    “这是你的佩剑?”
    谢彧和陈绮二人异口同声道。四目相对,陈绮露出笑容来,随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记忆存在过往,即便是暂时想不起来,但只要它仍然存在,那么与之相关的情绪也会一直存在。其它的记忆,令她心烦意乱,拿到辛夷陈绮却只是单纯的令她开心。
    过去她似乎,很喜欢这把剑。
    这把剑,是谁给她的?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铸了这把剑,剑身极轻,极适合女子使用,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穿着青衫的少女笑嘻嘻的从面前的人手中接过剑来,扬声谢道:“多谢师叔啦。”
    “这点小事何须言谢,这剑于我无用,你若拿走才是给我帮了大忙。”
    光晕不断在眼前闪烁着,连带着眼前二人的身影都吞没在光影中,男子的衣袂飞扬,陈绮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越是努力,便愈是模糊,只有少女的笑声不断的回响着。
    师叔……陈绮口中低喃,分明是快乐的记忆,眼泪却止不住的留下来。记忆逐渐被唤醒,她的情绪也与谢绮的逐渐融合在一起,一旦拥有了过往拥有的记忆,她就不再是纯粹的陈绮。那些甜蜜酸涩,悲伤痛苦的过往,分明不是她所经历的,但是那时的感情,却都尽数一一回到了她的身上。
    那么,仍是那个问题。若是记忆恢复,所有的过往都被记起,她还会是陈绮么?
    “阿绮。”谢彧察觉到陈绮情绪的变化,忍不住出声唤她,“怎么哭了,是想起什么了么?”
    怎么哭了?
    脑海中一下子空空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冒了上来。
    漫天飞雪,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霜白。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姑娘坐在长廊边,一双手被冻得通红,通红的,还有她那双不断流着泪的眼。
    “怎么哭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回过头去,便埋入少年的怀里。
    “阿兄……我真的好想父亲母亲……他们真的不会回来了么……”小姑娘的声音嘶哑,显然是哭了许久了。
    少年低叹一声,随后把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阿绮,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少年虽是哀伤,但却不似妹妹那般落下眼泪来,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白雪落在少年的身上,他为妹妹挡去这一方风雪,自己的衣裳却袖口濡湿。
    只是,这于他而言,并非彻骨的冷。
    陈绮神思恍惚,谢彧连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谢彧,记忆与眼前的人重迭,强烈的情感呼之欲出,好似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她的咽喉,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唇,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阿绮?”谢彧见她神情有些奇怪,又唤了一声。
    极突然的,陈绮伸出手,抱住了谢彧。
    如今倒是换谢彧恍惚了。陈绮紧紧的抱着他,好一会才松开。松开时眼角发红,似乎是在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我是不是很奇怪?”陈绮有些哽咽,“分明先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又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陈绮深呼吸一口,把满溢而出的情绪拼命的装回去。
    “不。”谢彧摇摇头,“我明白这种感觉。”看着神情纠结为难的陈绮,他却是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来,缓缓抚上陈绮的脸,低低道,“就像我在梦中见到的过往的一切,分明不是现在的我所经历过的,可情感却是那样的鲜活……所以阿绮,明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是对阿兄的背叛,但是我却无法不靠近你。”
    谢彧的话语刚落下,他便伸手抱住了陈绮,他不想放开,前世也好,眼下也好,他不想放开她。哪怕知道这是错的,哪怕他罪该万死,至少这一刻,他希望阿绮别再做出什么选择了。
    陈绮有所动容,故而此刻她没有推开谢彧。但是,这样时有时无的情绪,一旦回想起过往的某些片段就会这样冒出来。连自己的情绪都不能由自己控制,这一切,何时才能到尽头。
    师叔。
    想到这二字,陈绮心中好像是被一根细软的刺扎着。
    即便是想不起来。
    但疼痛一直在心底,驱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