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毛望舒也有点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揪着自己能听懂的字眼说个大概:“……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姑娘的爱情故事……他们打猎认识,成婚之前青年与猛虎搏斗死亡……姑娘相思成疾患病去世,临终前让后人把她的皮做成了……嘶,鼓?”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祭台上的大鼓和那八个人的手鼓,何导也吃了一惊,和仪道:“那鼓的成色很新,不是故事里的。”
毛望舒这才松了口气,凝神继续听着。
和仪歪头等着她翻译,却只能到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没等毛望舒翻译出个二五六来,和仪手持着铃铛,面容冷凝地盯着祭台。
“月亮,风起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风吹动树枝发出簌簌的声音,天空中风云变幻,晚霞不复。
第73章 . 燕子与人皮鼓 好战分子和师拉住了准备……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面色虽冷,却极为平静,甚至饶有兴致地随手从旁边的大槐树上揪了一把槐花在手里。
她周身几人却是面色巨变。
刹那之间, 山清水秀不负, 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呼啸尘土飞扬, 祭台上一女子身影渐渐显形,众人顾不得躲闪, 纷纷抄家伙。
“啊——!”前列传来尚老师和陆慢他们的尖叫声, 周学长与江离对视两眼, 脚往后一踩, 迅速冲出去拉人。
村民们脸上开始出现惊慌、惧怕,甚至和仪看到好几人面上竟然带着几乎称得上是‘恶毒’的神情。
祭台上的人率先成了女子手下的鱼肉, 那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却眼睛通红面带恐怖纹路,一身鲜血淋漓, 指甲尖尖地冲着祭台上的人。
两位主祭的程家村长者脸上的鬼面被掀掉,山谷里回荡着女鬼凄厉的笑声, 她恶狠狠踩碎了鬼面, 和仪面色一变——已经能显现身形、踩碎实物, 厉鬼无疑。
她这次出门没带人, 灵娘和顾灵可都被留在了上京, 要是打架, 就得真刀真枪上去干了。
卢津阳开始不受控制地浑身摇摆抽搐, 何导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站远了两步,然后问和仪:“这是什么情况?”
“先看看。”和仪两眼注视着前方, 随口回答。
毛望舒倒是回头看一眼,然后道:“出马仙见过吧?别出声。”
何导旁边一个工作人员眼看女鬼没杀到自己面前,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工作,颤颤巍巍地对何导道:“导演,直播间要炸了!要不要先……”
“啊!”何导爆发出一声尖叫,一下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话,下一秒俩人抱作一团,一起瑟瑟发抖。
恐惧是会传染的,何况工作人员本来也是强撑。
说话的功夫,江离和周学长、后来跟过去的陆离玉、相为玉已经护着尚老师一众学校的人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跑了回来。
奇怪的是,女鬼的目光并没有被他们所牵引,而是执着地用她尖尖的指甲在那两位老者身上一下下地划着,山谷中凄惨惊悚的鬼叫声不断回荡着。
毛望舒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对拉住她的和仪不解地道:“不上去?”
“他们见有孽障因果,这种事不该咱们管。”和仪一道灵力冲开了毛望舒的灵窍,毛望舒一个激灵看清了那女鬼身上丝丝缕缕的红线,不同于一般牵感情的红线,这红线暗红的几乎发黑,而且几乎山谷里每一位村民,和她身上都有这样的一条红线。
毛望舒面色巨变:“这是……”
“愚昧无知者的盛宴。”陆离玉何等灵敏?心中已有猜测,当即在旁冷冷道。
祭台上的鼓开始流血,大鼓小鼓上鲜血遍布,大鼓的鲜血滴滴答答打在地上,手鼓早已落地,此时鲜血横流,遍布祭台上。
村民含着恐惧的叫声甚至有高过女鬼的趋势,女鬼叫声愈发凄惨,在场有七情旺盛者,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宁心静气,心神安宁!”和仪脚狠狠一跺,厉声喝道:“灵台明净!”
“这女鬼共情能力好强。”不过顷刻间,卢津阳出了一身的冷汗,仙家捆窍也被打断了,他心有余悸,压着狂跳的心脏,气喘吁吁。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满脸劫后余生,大家不自觉地开始向和仪这边靠拢,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村民们开始试图逃跑,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样用力地奔跑,他们都离不开这个广场,只能崩溃地来回打转,惨叫声俨然成为了鬼叫声的配乐。
相为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事实上,几乎这个班里除了陆慢齐修远以外所有的人,都做好了放血的准备——那位‘哈利路亚’小哥哥年初转学走了,据小道消息传是因为他家里的强权压制,究竟如何大家不得而知,反正只是八卦听听。
说是出来研学的,哪一个会背上家伙事儿?何况带着木剑过安检也麻烦,现在倒是几近山穷水尽的地步。
众人均是面色凝肃,女鬼对他们却好像没什么兴趣,仍然在台上以虐待祭祀者为乐,甚至还从台下揪了几个人上台,鬼气凝为长鞭,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打他们。
有的村民开始朝山神庙跪拜,口中的俚语和仪等人都知道是在念“山神阿公”。
境况一时僵持着,和仪等人不进不退,一怕坏了女鬼与村民的因果,二怕女鬼暴走伤了无辜之人,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个个做好战斗打算。
只是看着女鬼单方面的殴打虐待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和仪一个哈欠差点没忍住打出来,好在还记得这会儿情势紧张,没有太放肆。
而之所以没有上去阻止——女鬼和村民之间的血线在,按照颜色深浅可以界定他们间的仇怨深度,女鬼现在动手的那几个都是怨恨极深颜色几乎发黑的,他们没有道理上去阻止。
而且看起来,这位新任厉鬼下手很有分寸。
“您的孙女事情做得很漂亮,对吧。”和仪歪头看向站在大槐树的另一边吸着烟袋锅老程,老程看了她一眼,目光平淡,又好像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意。
他轻轻咳嗽两声,将烟袋锅在大树上磕了磕,嗓音沙哑:“跟我来。”
说着,就背着手往前走去。
毛望舒江离他们齐齐看向和仪,和仪秉承着头铁不撞南墙的原则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跟着往前走,明明是这样紧张的关口,偏偏走出了逛公园的闲适。
奇怪的是,程家村里的人都离不开这个广场,老程却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山神庙,如履平地。
他的动作好像给予了村民们希望,他们也开始一股脑地往山神庙涌,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甚至闯得最凶的两个还一下被一双无形的手掼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叫声。
于是村民们就只能满眼恨毒地看着那群外乡人跟在老程身后走进山神庙,许许多多的人在不停地对山神庙磕头,嘴里还念着他们的山神阿公。
山神庙算得上是败絮其外金玉其质了,当然里面也算不上多豪华,就是大而整洁,和外面破破烂烂的小土坯对比,很容易让人吃惊。
然而……
“好大的腥臭味。”毛望舒皱了皱眉,和仪冷静地道:“找找看,什么发出来的。”
他们这边四处翻找着,一进山神庙,节目组的人和尚老师等人却瞬间放松下来,一个工作人员往外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对何导说:“咱们这直播……”
“爆了!爆了!”节目组请来的常驻嘉宾中的一位女成员爆发出了一声尖叫,何导不知想到了什么,汗如雨下,正要说话,和仪忽然起身一脚踹倒了高高在上的神像,绘彩泥皮裂下两块,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内里。
“快把直播关掉!报警!”何导高喝一声,落在外面的摄像头是没办法了,但里面由成员手持的手机的直播还是可以从这边强行关掉的。
几个嘉宾也吓傻了,啊啊地答应着,就去关直播。
毛望舒等人站到和仪身边细看那神像,老程慢慢踱步走了过去,整个人脸上的平静好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一戳就破,故作坚强。他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握着的烟袋锅不停地抖动着,好像连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抖动。
“关不掉!”嘉宾惊呼道,又看向何导,满脸不可置信,又带着些惧怕地道:“何导,咱、咱们这节目不会被……被封了吧?”
“瞎说什么呢?”何导拉下脸呵斥一声,自己拿过手机来点了两下,也没关掉。
嘉宾的喊声就成了戳破老程平静假面的刀子,只见他手里的烟袋锅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他扑到神像前面,颤抖的一只手伸出,想要去抚摸神像里的血肉,最后却只停在半空中。
他没有哭,但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写满了哀伤,他张大了嘴无声地嚎叫着,山神庙外鬼叫声响彻山谷,好像与他呼应。
他身体颤抖的频率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伏倒在地上,环着破碎的神像无声地喊叫,眼中好像有一团火早已熄灭的火逐渐复燃,最后他终于发出了喊声,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痛彻心扉地喊道:“我的燕子啊!”
神像被他抱紧了,血染上他身上的黑袍子,没留下一丝鲜艳的颜色。
和仪也是这时才看清,他脚下踩着一双白鞋,袖口里面系着一条白色的带子。
嘭,嘭,嘭。
她好像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耳边祖孙二人与村民对‘山神阿公’的呼唤不断回响,最后通通化为一声冷笑,她看向老程,口吻十分尖锐:“这个时候知道伤心了,当时不也是没拦着?”
老程最后的一层面具好像也被她戳破了一样,他的面色迅速灰败,沙哑的哭笑声在山神庙里响起,他用头一下下用力撞向神像上仍然完好的泥坯,嘴里用与庙外山民一样的方言喊着:“山神阿公——!!”
不同于村民们饱含期待的声音,他的声音凄厉惨绝,眼中仿佛燃着仇恨的火焰,不知是恨所谓的山神,还是恨懦弱的自己。
庙里庙外,两重世界。
外面是信仰者仍含希望的祈求,里面是厌弃者满怀恨意的咒骂。
毛望舒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巴,满脸写着震惊,忍不住后退两步,扯住和仪的衣袖。
相为玉合掌再次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闭着眼,面上温和不复,只剩慈悲。
陆离玉左右看看,忽然开口:“这肉身还是新鲜的,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天,没有招来虫子和野兽并且没有引起咱们的主意,一定另有原因——”他忽然闭着眼睛深深一嗅,断然道:“这庙里有东西,除了香火气以外的东西,遮掩住了庙里的不对,瞒住了在广场周围走动的咱们。”
和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好像这样就能驱赶那从脊背钻来、夜晚山间彻骨的凉意,她闭了闭眼,淡淡道:“报警吧,为玉,给你师父打电话,月亮,联系你姐姐。既然这村子坐落在普济山与茅山中间的山脉里,那就请两方都动起来吧。”
“你孙女的生日是多少?”和仪走近了神像,弯着腰,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着神像上下,被磕碎部分的泥坯掉落,里面血色浓厚的红肉却没让她神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口吻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不容人拒绝。
老程一愣,缓缓抬起头看她,和仪面不改色,眸光冷淡地回望。
最终还是老程败了,他嗓音在一番嘶吼过后更加嘶哑难听,让人心里感到悲哀,“七月十五,子时。”
“八字全阴。”陆离玉看向和仪,和仪沉吟片刻,忽然一下砸开神像头部的位置,露出了女鬼或者说燕子的脸庞,果然,人皮鼓的制作并没用到脸部的皮肉,自然燕子的面孔还是完整的。
老程却在第一眼后仿佛被烫伤了一样迅速背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压住了嘶吼痛苦,只有低沉的呜咽。
和仪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不止。她眉间一点痣,是灵窍间的一缕清气。这颗痣从前是红的吧?”
“可现在分明是黑痣?”陆离玉略有不解,和仪道:“位置对了,就可以猜一猜,即使办成的可能,也会提供线索。”
老程听到她这句话,神情更为复杂,沉默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是,以前是红痣……昨晚也是。”
和仪面露了然,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毛望舒握着电话从角落里走回来,连忙道:“让你姐带点吃的、棉被、帐篷什么的,咱们今晚儿得在这边住了!要快!告诉亲爱的毛凝眉小姐,她可爱的晏晏妹妹要冻成冰棍了!”
一直沉默着当透明人的何导脸上闪过震惊、后怕、感慨等许多情绪,看向和仪的目光竟然透着些微妙的……慈爱?
这个时候,这样的惊天大事爆了出来,所有人都没心思去关心那怎么关也关不掉的直播间了,目光紧紧注视着屋子中央的和仪、倒在地上的神像或者说神像里的燕子,还有伏在旁边地上的老程。
一场好戏,正开腔。
下一秒,败风景的来了。
毛望舒还没挂电话,和仪话音刚落,电话那边传来了女子的怒吼:“和晏书你事多不多?……行了等着吧,我们马上就到!直升机就位……”
“不愧是茅山,真有钱!”江离分点神给毛望舒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对和仪道:“报警了,警方说赶过来要点时间,然咱们……emm,这现场还有保护的必要吗?”
他回头往外面一看,村民们也不高呼山神阿公救命了,正一小堆一小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台上单方面的打架斗殴还在继续。
“嗯。”和仪淡淡一应,相为玉也走了过来,“我师父说让咱们暂时先稳住,仔细山里的动静,他们马上赶过来。”
和仪一皱眉,转头看他:“山里的动静是什么?”
容不得她疏忽,现在的局势看着轻松,但随时都有可能意外横生,还有这许多的普通人,她必须保证大家的平安。
相为玉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摇摇头:“我问了,我师父没说。不过他说……天雷霹雳,只降罪于大恶人;地灵翻身,仅惩戒与参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