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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当时仰望着掌柜,感觉这次不用装,眼睛里真的会冒出星星。
后来果真有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拿着棍棒跑到客栈前头来,一副要砸店的架势,八成是之前的地痞流氓或者是被掌柜扔出去的客人派来的。朱乙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重六眼疾手快赶紧把大堂的门窗都拴上了,却听掌柜说,“不必,把门打开。”
重六以为掌柜要疯,“东家,咱还是避一避吧!这么多人咱们哪打得过……”
掌柜语气平平道,“不用怕,你只管开门,我保证没事。”
重六又劝了几次,掌柜都让他开门。他只好迟疑地拿开门栓,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闭着眼睛等着外面那群打手的棍棒飞过来。
可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甚至之前那些震天的叫骂声和烂菜叶子被扔到门上发出的吧唧声也都停了。
门外一片寂静,寂静到诡异。
重六掀开眼皮抬起头,却看见那群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家丁们一个个僵在原地,眼睛圆瞪,面孔全都奇异地扭曲成了某种令人发毛的惊恐表情。
下一瞬,他们忽然都失控地大叫着,狼狈逃窜开来,甚至有人被地上的菜叶滑倒,连滚带爬地跑远。
面前只剩下满地的烂菜叶子、被丢掉的棍棒扫帚和被跑掉的鞋。
重六回头,只看到掌柜仍旧是刚才的姿势,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瞟了重六一眼,吩咐他把门外的地扫一扫,便转身走了。
重六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些打手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样想想,掌柜这么护犊子,应该是不会故意整他的。
重六从床上爬起来,套上他的麻布短外衣,把有些破旧的布鞋套上。他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摸着黑迈着因睡意未退而分外虚浮的步子去水缸边舀水洗漱。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冰凉的水漱了漱口,又用手捧起一些扑在脸上。此时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早晨依旧透着几分凉意,寒气将他的脸颊冻得通红,赶走了残余的睡意。
朱乙、小舜、福子、九郎等人迷迷瞪瞪起床的时候,重六已经去大堂洒扫了一遍大堂的地板。他翻下倒扣在桌子上的长凳,用抹布把所有桌子椅子柜台都擦了一遍,又麻利地从酒窖里搬出三坛酒,分装在酒壶里一一摆在架子上。正站在凳子上从架子的高处拿装花生米的罐子,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重六纳闷,这还没开张呢,谁那么不懂规矩这会儿来敲门?
他原本打算不予理睬,等对方自己走开便是。谁承想那敲门声每隔一会儿就有规律地敲三声,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重六叹了口气,把花生米罐子放到一边,走过去拿下了门栓,把门推开一条缝。
“我们还没开门呢,您有……”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外面的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层淡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汴河大街,萧条之气随着那没有温度的灰色舒展伸缩。
奇怪,这个点了,街上该有些早晨往码头运货的脚夫了啊?
重六探着头四下望了望,所有的商铺都门窗紧闭,就连一大早出来卖胡饼的李大哥一贯摆摊的地方也空着。
重六正纳闷,却忽然听到汴河大街的远处,从那浓稠的雾气里,传来了空旷回荡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原本没什么奇怪的,可重六就是打心底里感觉到一丝丝异样。
那马蹄声……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一般的马或走路或小跑或奔跑,蹄声毕竟还是有节律的。但是这阵蹄声,有时间隔太长,有时候又太短,听得久了,你甚至不确定这匹马到底有几条腿,或者长得到底有多大,一步才可以迈那么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马蹄声在渐渐接近。
隔着晦暗的雾气,重六隐约分辨出一道逐渐析出的黑影。问题是……那黑影太高了,比那旁边的朱帆楼还要高出不少。它似乎是匹马,但头上长着四五根分叉密集如枯树枝的角。巨大的身躯下面拖着数不清的腿,一些腿的末端是蹄子,但还有些畸形的腿在空中蜷缩挥舞着,明明是人手的样子;有些胡乱晃荡着,蜿蜒伸缩着,又仿佛是章鱼的触手。那些太过密集的腿迈着徐缓的步子,带着种诡异难言的优雅,沿着寂静无人的长街踱来。
雾气遮住了它的面目,但光是看着那渐渐接近的剪影,听着那没有规律的蹄声,重六就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从脚跟直贯头顶。他猛然将门关上,插上门栓,然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有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如果他动了,或者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东西就会看见他。
那是什么?
虽然还没看清,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东西身上弥散出的某种极为古老,古老到人还没有出现、甚至附近的紫鹿山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存在的……气息。
一种接近永恒的、神性的、让人从心底战栗的感觉。
但神有这么恐怖吗?
他听着那混乱的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地也在跟着簌簌发抖,大堂里的所有瓶瓶罐罐、筷筒里的筷子也都在跟着一起震颤。
恐惧攀升到极点,重六仿佛突然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漆黑的夜里用被子蒙住自己,如鸵鸟一般假装这样外面世界的危险就可以不存在。现在的他隔着那薄薄的门板,也是同样的恓惶,双腿已经开始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