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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师傅肯定什么都见过了,况且这两天门可罗雀的,也忙不到哪去。
    他也不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找廖师傅告了假,收拾了一个包袱,把他的那只木盒也装了进去,揣上工钱便跑出客栈。
    他在渡口搭上了一条往百蝥泽的方向驶去的渡船,希望乘着今日的顺风可以快一点到达。一夜都没睡好的重六抱着包袱窝在船舱里,听着周围挤得满满当当的行商们热闹地闲聊着路上遭遇的奇葩客人,渐渐就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重六忽然惊醒了。他不确定是什么将他从睡梦中搅扰出来,睁着一双朦胧尚未聚焦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波浪轻缓地摇晃。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破浪打在船底发出的悠缓声响。
    颜色……不太对……
    怎么这么暗啊?
    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而后便忽然全身僵硬。
    船舱了所有的人,不论乘客还是外面摇橹的船夫,都面无表情,高高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望向天空的方向。
    他们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眼珠子瞪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噗地一声从眼眶里爆出去。
    哪怕他们的头顶明明只是船舱……
    重六立马清醒了,坐直身体,伸手在他旁边最近的那个行商的面前晃了晃。那人一丝反应也没有。
    重六尝试着伸出手,推了推那人。可他触碰到的人却冰冷而坚硬,仿佛是亘古就坐在这里的,古老的岩石一般。
    汗毛直竖的感觉再次摄住了他,一种无法理解的荒谬和阴寒就如这狭窄的船舱,正不断向他收缩。他慌忙而跌撞地从船舱爬出来,站在甲板上,身体却因为渐浓的寒意而瑟瑟发抖。
    一团浓雾包裹着小船,四下都是荡漾着重复波纹的黑色睡眠。
    这水的颜色……原本有这么深吗?
    他们这是……驶到了哪里?
    雾气将周章一切都遮掩了,能望见的,只有远处一团沉厚浓重的黑影。
    仿佛……是一座岛?
    河面上怎么会出现这么巨大的岛屿?!
    而且汴河的河面有这么宽吗?
    他忙去摇晃船夫的身体,可是船夫也如所有人一样,纹丝不动,只是僵挺着脖子,望向天空。
    重六不由得也抬起头来,看向晦暗的天空……
    那是……
    下一瞬,他的眼睛也陡然睁大,他的身体中每一滴血都凝固成了石头,他的头脑也在一瞬间,爆炸出千万种疯狂的色彩。
    他尖叫着跳起来,头猛地撞到了船舱棚顶,吓得周围的行商东倒西歪一片。
    重六猫着腰,穿着粗气,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眨着干涩的眼睛,缓缓地环顾四周。
    颜色……颜色不一样了……
    颜色恢复正常了……
    众行商懵然地望着他,一名五十多岁的大叔笑道,“做噩梦啦?”
    另一名行商笑道,“梦里被媳妇打啦?”
    众人哄笑,重六却笑不出,讷讷地坐回原位。
    梦?
    那摧毁神志的恐惧感尚且残留着一丝粘腻凉滑的尾巴,粘附在他的心脏上。那种头脑都要炸开的感觉,过了半天才稍有缓解。
    问题是……他想不起来最后他到底在天上看到了什么……
    就像是从前经常发生的,明明前一刻在梦里还无比鲜明的场景,却在清醒的一瞬间就飞速忘却,如流沙一般无法抓住。空留一种不甘而懊恼的空洞感在头脑里。
    而这一次,那空洞感是如此强烈,令重六几乎有点恶心,想要呕吐。
    他确实冲出船舱,扒在船舷上,把早上吃的早点都吐了个干净。别的乘客和船夫都在笑话他,说他是个没经过风浪的傻小子。
    船靠岸后,距离百蝥泽便只剩下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了。他用自己存下的工钱租了匹马,战战兢兢地爬到马背上,夹紧了马肚子,不甚熟练地扬起马鞭。
    跟小舜学赶车的时候顺道学了学骑马,问题是……真的不太熟练。马跑起来的时候,他吓得差点就一头栽下去。
    重六整个人八爪鱼一样扒在马背上,心想自己这次为了掌柜真是去了半条小命了……
    百蝥泽隐藏在碧耳山那古老且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一片广袤的水泽,里面长满了芦苇、盐角草、千屈菜,水面上飘着一朵朵金黄色的睡莲,水下密布着长长的藻荇。数不清的蚊虫在水面上盘旋、产卵。一棵棵黑皴皴的死木如刀尖一样插在水泽中间,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生命的肿泡中提醒着此地的危险和神秘。
    重六也没去过百蝥泽,但是他有一张根据收集到的信息粗略画出的地图,只能把马栓在山林外一处显眼的地方,根据太阳的方位大致按照地图上标记的地方走。
    等到他满头大汗地走到水泽附近时,天已经快黑了。
    水泽边确有一颗柳树,只是那柳树长得古怪。树干如快要折断的脖颈一般倾斜着探向水面。那一头重重的绿色枝条便真的如一名正在洗头的女人,将发丝浸入水中。
    鬼发柳……这名字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关于百蝥泽的鬼故事在天梁城一代颇为流行,关于这鬼发柳的传言占了三分之二。有人说是有女人在洗头的时候不慎落水而死,怨魂化作了那棵柳树。谁要是敢站在那树下,就会被她拉入沼泽里当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