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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那年他微服出访,在长安城外的灵静寺,他进后山躲清闲,却不想在竹林中撞见她,那时青烟色细雨,她未带伞,跌在竹林中,绣鞋都落了一只,百花锦织裙染上泥垢,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可她抬头一瞬间,他就知晓,他想要她进宫。
    后来,如他所愿,她当真进了宫。
    他知晓,他这一生有愧于她。
    不管是她进宫后选秀如初,还是她当年丧子却至今未寻得凶手,他都有愧于她。
    在他身后,傅巯抬眸觑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落在那对女子身上,眸子中掠过一抹暗色。
    他袖子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扳指。
    周家女,素以容貌闻名长安城。
    十余年前,周家有女周悦,进宫数十年,得圣上荣宠。
    十余年后,又有周家女周韫,声色惊艳。
    曾有人说过,这世间,谁人不想娶周家女?
    傅巯轻勾了勾唇,静静赏了一副画,待离了雎椒殿后,他回头看向明德,一字一句,皆是热切:“不管你用何法子,孤不想见她有一丝瑕疵,你可懂?”
    明德听他语气,愣是生了一背的寒意,尽量稳住身子,道:“贫僧知晓了。”
    无人知晓这番对话,周韫见圣上来了之后,匆匆行了个礼,就躲进了偏殿,一个姿势躺了一个时辰,她整个身子几乎要僵住。
    时秋正帮她揉捏着身子,时春端热水进来,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怎会想着这时拉住主子去作画?”
    她不过心疼周韫,才随意的一句问话,愣是叫周韫动作皆停在了原处:“你刚刚说什么?”
    时春稍顿,和时秋对视一眼,才迟疑地重复:
    “娘娘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
    周韫手中的帛巾倏地掉落在盆中,溅出一下子的水珠。
    第58章 病发
    砰
    周韫倏地朝外跑去,不经意打翻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溅了一地水渍。
    如此同时的正殿中。
    圣上刚搂着珍贵妃进了内殿,乎觉珍贵妃的身子几乎软在他怀里。
    圣上心中一惊,忙忙垂头去看,就见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女子此时脸上褪尽了血色,猝不及防地,圣上有些失了分寸:“阿悦!”
    殿内一片惊慌,茯苓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
    珍贵妃身子一晃,忽地攥紧圣上的衣袖,她艰难地抬眸,哀哀地喊了一声:“皇上、咳……咳咳……皇上……”
    圣上无措地扶住她,她身子倏地一僵,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圣上盯着那抹殷红,浑身顿住,刹那间目眦欲裂,搂紧怀中人:“阿悦,阿悦!你怎么了?太医呢!宣太医!”
    珍贵妃软身瘫在地,她艰难地仰头,看向环着她痛苦不堪的男人,眸子中闪过一丝恍惚。
    她年少时,巧遇他。
    她不知他身份,他屈尊降贵蹲地为她穿上鞋袜,句句温柔嘱咐。
    她也曾少女怀春,红着脸念着京中某世家公子模样生得真好,可自那日后,她心心念念皆是他。
    可他是帝王啊!
    从那年选秀重开,她就深知,他是帝王啊!
    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
    珍贵妃仰着头,泪珠子不断地落,她攥着他,喊他:“皇上,皇上!……裘郎!”
    未进宫前,他次次见她,哄她唤他裘郎。
    如今有隔十年,她未曾这般喊过他。
    “裘郎啊!裘郎!你骗我!咳咳咳……你负我啊——”
    那年他说,他若进宫,他不再纳后妃,必会一心一意待她。
    她满怀期待进宫,是他说,高处孤寂,无人陪他。
    自进宫后,她没再见过长安城的繁华,没再逛过她最爱去的锦绣阁,没见过她曾心心念念着的江南锦绣风水……
    她将这一生皆数赔在他身上!将自己困在这一片四方的天地间!
    可他没做到他承诺的那样!
    他没做到!
    世人皆说圣上待她好,可她心中怨啊!
    怨那年他承诺时太美好,字字诚恳,叫她上了当、受了骗!
    自此余生数十年,困在这苦闷的红墙中,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未曾有一日轻松!
    她怨了数十年!
    可她不得说!
    她哭得撕心裂肺,心中藏了数十年的怨念几乎尽数哭了出来,这一声似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仰着头,身子轻颤几下,眸光似要涣散,紧攥圣上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圣上紧抱着她,听她一句裘郎,一句负她,字字怨念狠狠钉在他心中,砸得他甚疼,疼得呼吸似都停了一瞬。
    他眸子通红,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一声暴怒:
    “太医——”
    周韫匆匆慌乱地跑进雎椒殿内殿,入目即视一幕,险些叫她当场昏过去。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身后跟过来的时秋和时春惊呼一声,跌在地上,才堪堪扶住周韫的身子。
    “主子!”
    周韫被这声惊呼终于叫得清醒些,她堪堪抬起头,泪流满面,凄凄叫了一声:“姑姑——”
    她手撑地,爬起来,踉跄爬到殿中央,扑跪在珍贵妃身旁,她看着珍贵妃嘴角的殷红,浑身一顿,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身子好转,可以下地了吗?
    方才不是还在梅林作画!抚着她腹部,说期待她孩子诞生吗!
    只这短短的片刻功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殿中的人跪了一片,埋着头,眸中含泪,声声哀涩,满殿悲腔。
    太医匆匆赶来时,被殿内的情形一惊,连行礼都顾不得,连忙替贵妃诊脉。
    待一碰脉象,太医就是一怔,额头愣是刹那间溢出了冷汗。
    圣上眸子中皆是暴戾:
    “愣是干什么!贵妃若有事!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都说帝王无情,可她是唯一一个,他用尽手段弄进宫的人。
    他知他负了她,可依旧不会放过她。
    他要她陪着他。
    从前陪着他,以后也要陪着他!
    圣上抱紧贵妃,眼底皆是偏执,这一生,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可想要的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她有事!
    不过须臾,后宫各殿妃嫔皆数赶到。
    太医院在值的太医也尽数到了雎椒殿,诺大的雎椒殿此时也被站得满满当当皆是人,尽管如此,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皆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进来时,见圣上如此,刚出声安稳:
    “皇上,您别急——”
    “闭嘴!”
    一声怒斥,圣上红着眸子斥向她,丝毫不曾给她留颜面。
    皇后一怔,见他这副模样,似又想起十数年前,贵妃小产时,他也如此,听不得一丝进言。
    若非那次,百官跪于太和殿前不起,恐那次后宫要血腥多日。
    周韫捂住唇,泪流满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呆滞地看着圣上下吩咐。
    短短时间内,雎椒殿已被拖下去数人,血腥味渐渐传来。
    满殿的妃嫔皆是惊心动魄,前些日子还敢大放厥词的余嫔,此时脸色煞白,恨不得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她。
    圣上紧盯着床榻上的贵妃。
    许久,他堪堪出声:“昨日你们不是说贵妃的情形在好转,现在为何会如此?”
    方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先前贵妃的脉象就是他报上去的,他也是圣上的心腹,此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这……微臣昨日替贵妃娘娘诊脉时,的确是好转之相,如今这……微臣不知!”
    他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贵妃忽然病发,他们太医院责无旁贷。
    倏地,圣上一脚踹在他身上,直踹在人心窝,方太医瞬间疼得脸色煞白,倒在地上,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