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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血线从独眼蔓延,在他的手臂上形成放射状的线条。血线深可见骨,鲜血涌出,浸透了袍袖,滴在青石板路上,下一秒被雨水冲走。
“你最完美的祭品……洁白、美丽、又怀有神力……”
孩童似的笑声响着。天师身着青色太监服的身影扭曲模糊,似乎就在前方,又似乎无处不在。
“别急……这不是来了吗?”谢怀安道。
谢怀安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自然垂下,献祭般一步步走近天师。
寒冷,无比的寒冷。
血液在流失,刺痛变得麻木。
谢怀安唇角挂着微笑,驱动发软沉重的双腿往前迈着,禁不住怀念起鸿曜。
比起这种令人作呕的痛,同样恐怖的鸿曜就像一只黑色的大猫。
恐吓着他、保护着他,伸出锋利的爪子给他按摩,能杀人的真气为他舒服地疗伤……带来酥麻的颤抖,从不会带来痛苦。
他刚离开鸿曜一秒,就恨不得抛下一切裹进柔软的毛毯里,靠在少年天子温热的胸膛上。
“对,对,走过来,好孩子。”天师的躯体逐渐膨胀,声音依旧如孩童般尖细。
“咱家呀心善得很,不准备把你做成活尸了,应当剥去这皮囊,套在最美的圣子脸上……”
谢怀安呼吸一窒。
天师的身躯拔高数倍,如两层楼高。
浮肿的大腿上涌动出无数不可名状之物,大臂与小臂上钻出长短不一的残破躯体。这些躯体的主人似乎还有意识,在天师身上不断挣扎发出无声的哭嚎。
无数道血红光芒从天师攥着的心脏中冲出,击向谢怀安。
谢怀安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芒,微弱,却坚固无比。
血色撞上白光,荡然无存。
“李天师,你真恶心。”谢怀安声音发哑,尽可能平稳地说道。
“这就是你领悟到的真义?可惜啊,和本神子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越靠近天师,风越大。
谢怀安面上的白纱几乎被吹散。
他没力气拿伞,松了手,让油纸伞被风撕碎。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闪电的利芒映亮漆黑的天际。
天师的五官逐渐坍塌退化,隐入皮肉之中,全身膨胀,不堪言状之物涌动着,旧的融合,新的发芽。
“好孩子……好孩子……你的皮囊和血肉,咱家收下啦……”
天师化作一个凹凸不平的血球,转瞬之间淹没焚香楼前的街面。
随着血肉模糊的巨球现世,大笑声,呜咽声,哭号声在昏天黑地的白日响起,穿刺到人的精神深处。
谢怀安全身绷紧,瞪大双眼,在刺痛中失去了意识。
血球吞噬一切,骤然消失。
街面满地狼藉,到处是零星的脏器。
跪伏在地的圣使和拉车的马匹只剩骨头架子,碰一下碎成粉末。
鸿曜扯下黑面具冲出焚香楼大门,身形一晃跑到谢怀安站过的地方。
哪里还会有人。
鸿曜没有耽搁时间,脚下一蹬,身体轻盈腾挪借力踏上楼顶,踩着重重屋檐冒雨向圣坛奔去。
就在刚才,血球以铺天盖地之势涌来,无处可躲。鸿曜失明失聪了一瞬,浑身出现无数细小的口子,衣衫刹那间湿透成了一个血人。
回过神时,他看到自己身上泛着一层极淡的白光,像鸟儿的羽翼,温暖、有能够飞上苍穹的力量。
白光让他活了下来。
鸿曜奔跑着,不断回想这道白光和天师恐怖的形态。
百年来天师从没有显露出这一面。谁都以为敌人是尚且保持着人性的人,没人能想到会是一个怪物。
先生,先生怎样了……他胆子那么小,听到禁卫在附近都吓得发慌。
他那么怕疼怕苦,药膳少了甜味都不爱喝,一发起烧就眼带泪珠地说软话。
直面那恶心的怪物、被血球吞噬时,也会有这一层白光护佑他无恙吗?
他……预计到这一切了吗?到最后一晚都装得若无其事,睡得安安稳稳?
小病痛时闹腾得不睡觉,遇见大事什么都不说!
大地坠入漆黑。
房屋淹没在暴雨中,血肉模糊的巨球在半空闪现两次,最终出现在圣坛上。
圣坛是一座圆坛,竖有九根高耸入云的白玉柱,无数粗大的锁链缠绕柱上,锁住坛中央巨型的圣石。
圣石呈菱形,似乎随时能轰然倾倒,却守着微妙的平衡,表面血色的光华宛如实质。
一道光柱凝聚在圣石上,光柱和血球混在一起,贯穿厚重的黑云。
面戴狰狞金面具的禁卫密集地站在圣坛下。
永安宫中的秃鹫被尸臭吸引,冒着雨在禁卫上空盘旋。
浓重的腐烂味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鸿曜掩住口鼻。
他想要冲过禁卫,穿到血球深处去找谢怀安。
但如谢怀安所说,在未知的诡异前普通人无能为力,鲁莽上前反而会给谢怀安增加无谓的负担。
鸿曜趴在最靠近圣坛的一处屋顶,竭力透过雨帘望向血球,目眦欲裂。
雨下得更大了。
也不知是日蚀终于开始,还是黑云彻底遮蔽了血日。
整座昭歌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圣坛以及圣坛之上的血球发出诡异的红光。
昭歌城郊,几栋隐蔽的宅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