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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程?”
“跟着走就是了,走出焚香楼的大门,向着圣坛……”
鸿曜搂紧谢怀安,轻声道:“先生的记性不行,但朕记得很清楚。这一回,先生没理由再推开朕的手,说此乃必经之路了。”
谢怀安恍惚地被鸿曜带下楼。
任由身穿黑袍的天子仿佛神侍般恭敬地扶着他的手,穿过一筐一筐的土鸡蛋。
风吹起他们的袍服,像两只缠绵的飞鸟。
隔着街面隐隐传来敲鼓声、欢闹声,空气中没有腐臭味,不知从哪飘来的饭香味钻入谢怀安的鼻尖。
石板路的尽头,停着一辆古朴的马车。
“今日为仙师驾车,够小的吹一辈子。”娄贺笑道。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一路拉着车走向圣坛。
圣坛已重新修整过,留了竖有九根玉柱的高坛。坛上四面摆有屏风,围着宽大的龙椅。
谢怀安早已站不住。被鸿曜喂了几粒护心的药物,一路抱着走上高坛。
高坛下守着身披黑色盔甲的幽云堡将士。他们目不斜视,对以身换来大景安宁的国师只有满心敬仰。
一个面带刀疤的将军双目赤红,看着年轻的帝王抱着人进了屏风后。
时过境迁,他们三个人都已变了模样。
自天师掌政以来,停用多年的朝钟朝鼓,在一个下午敲响。
这是一次推翻了所有陈规旧制,血腥至极的朝会。
没有圣音鼓乐的排场,没有长长的叩拜之路。没有高耸的宫门与重重大殿,没有手持金炉、宫扇、宝瓶的宫女与内侍。
只有圣坛上被屏风遮起的龙椅,枪尖沾染血迹的将士。
以及高坛下的刑场。
跪候已久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走近,分列在刑场两边对高坛跪拜。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囚车,还有跟着囚车闻讯赶来的百姓。
天子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开始。
官员依次到高坛前奏事,自述顺天年间以来行为功过。
装扮成太监的飞鸾卫一声接一声,将奏章的内容上传至天子,下传至百姓。
奏事完毕之后,开始问斩。
囚车中坐着蓬头垢面的罪人,喊冤声、哀嚎怒骂声层出不穷。
他们和昭歌百姓一样以为天子只是做个样子,关一阵子就会放他们出来,维持朝政运转。
结果重见天日的刹那,就是人头落地之时。
有圣塔的囚犯高喊:“圣师救我!”
几个神色阴森的侍卫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罐,放在了刑场正中央。
“你找李招贤吗?待会还要带他游街呢。”一个侍卫笑道。
刑场血腥弥漫。
每一个罪囚被处决前会有人大声宣读他的罪行。
一次次铡刀落下,头颅滚地。
聚集起来的百姓从惊疑不定,到高声欢呼,逐渐战栗,陷入恐慌的沉默。
人头多得似乎堆出高塔,几根木棍上挂着抄家最多、行事最荒唐的巨贪。
鲜血从刑场流下,浸泡着文武百官的袍角。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师变作瓮中恐怖的人形,似乎还有意识。
不断有人昏厥,一直到晕过去都不敢出声。
但总有人在笑。
戴着黑纱的寡妇在笑,嘴中喃喃念着「杀」。刑场上的罪囚哪个手上没有染着累累人命,她的夫君就因为做事时犯了小错,被几个公子拉到闹市中活活凌虐致死。陛下仁慈,这些畜生应当千刀万剐!
问心无愧的人快意笑着。他们听着每一条罪行,心知只要君主依据罪行问斩,这辈子刀都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被血腥吓住的人群逐渐回过味,哭泣起来,高呼着:“青天!青天!”
“杀!杀!”
天师烧了典籍,但堵不住流传的话语和每个人的嘴。
就算大景已经百年笼罩在血色天空下,百姓呼唤清官的叫法依旧是「青天」。
高坛上……
几扇宽大的屏风遮住谢怀安的视线,他看不见血腥,只能听到呼喊和哭泣。
行刑开始前,鸿曜告诉了他会发生什么,让他听着念诵罪行的声音,但凡觉得罪不至死就挠一下鸿曜的手心,鸿曜将立刻命令停止行刑。
此时谢怀安微微发颤,半卧在龙椅上被鸿曜抱在怀中。
鸿曜道:“先生,听到天师就在下面了吗?”
谢怀安哑声道:“听到了……”
“朕还让他活着呢,等先生满意了,就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鸿曜又问:“血味重了些,先生怕吗?”
“人们在欢呼……我不怕。”
“那就记住这一天。用满地竹筐代替那条青石板路,用人们喊着「青天」的血色代替先生的梦魇。”
鸿曜亲了亲谢怀安的脸颊:“先生啊,你现在身处圣坛,坐在李天师的前,血色中。但是你不必忧惧,前面是流泪欢呼的人,后面是朕、是我。”
“嗯……”
谢怀安挣动着在鸿曜的怀中翻了个身,从面朝屏风变成面朝鸿曜。
“冷吗?”天子低声问道。
“不……”
反而很热……太热了。
他的心跳得厉害,什么都不怕了。
只想……
谢怀安闭上眼,眼睫微颤着,反抱住鸿曜,用柔软的唇瓣悄悄亲了亲鸿曜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