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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成(第二更)

      “大王让玄清来评价《韩非子》,岂不是难为玄清也?论及法家之学,大王胸中自有块垒,法治并行秦国上下百年,更是人知者多矣。”
    今日召自己前来这里,便是要自己评价《韩非子》,周清觉得有些奇怪,《韩非子》之学,乃是治国理政的权力架构之书。
    乃是对于整个春秋以来数百年的法家之学总结,这一点,自小诵读《商君书》的秦王政比自己更要明白,虽如此,还是要自己言语?
    “正所谓当局者,必定有盲所,而大师为道家弟子,纵览而下,更能够看待嬴政所未能看到的东西,毕竟,秦国一天下虽难,但嬴政有信心。”
    “然而,一天下之后,茫茫诸夏,与三代迥异,难道真的要以秦法为诸夏之法框架?商君之法对于大争之世来说颇合。”
    “但,于一天下之后的秦法略有不合,嬴政近些时日也是一直在思衬,三日来,从《韩非子》上所得不少,不过,大师素来奇策频出,嬴政很期待也!”
    秦王政摇摇头,面上掠过一丝笑意,看着此刻二人所出的偏殿之内,虽然外面阳光明亮,但在偏殿之中,仍旧有黑影区域。
    单手一指,再次看向周清。
    言语不称寡人,自语而道,周清眉头一挑,略微思忖,徐徐颔首,身躯挺直,双手对着秦王政一礼,悠然起身,踱步偏殿之中。
    “即如此,那……玄清就斗胆缓言一二。”
    “数年前,玄清入咸阳中,在咸阳宫守藏室待了许久,在守藏室之中,最为耀眼的自然是《商君书》,阅览之,如若登上雄峻高峰一览群山之小,奔腾在胸中的是劈山开路奔向大道的决战决胜之心!”
    “在《商君书》中,内蕴百年前商君变法强国的强大决心,那是惠及整个秦国,乃至诸夏的大事,亦是必将影响整个诸夏的法语!”
    似乎……明白了为何秦王政要相召自己前来兴乐宫偏殿之中,而且撇开信任有加的少府令赵高,偌大的厅殿之内,只有自己和秦王政二人。
    既然要说,那么,自己便说上一说,并未直接评价《韩非子》,单手负立身侧,看着大门关闭的偏殿,灵觉徐徐扩散,一切收拢在脑海中,朗声而道。
    秦王政则仍旧盘膝坐在条案后,单手持酒盏,一口一口的轻抿着,听周清之语,微微颔首,面若冠玉的神情上笑意始终没有落下。
    “其内也有道家典籍珍藏,数百年前,祖师在函谷关外应关尹子所请,留下《道德》五千言,其言堪称是整个天地本源的论述,任何人都可以从其中有所。”
    “仿佛一尊汪洋中的奇石,有人将它看做万仞高峰,也有人将它看做舒心的靠枕,有人将它看做神兵利器,也有人将它看做清心药石。”
    “然则无论你如何揣摩,它的灵魂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神秘之中,使你生出一种面对智者的庸常与渺小,祖师的智慧通天,与天道平齐,超越凡俗之世!”
    论完《商君书》,周清仍旧没有开始评价《韩非子》,将目光从遥望的姿态收敛,归于偏殿之内,对着秦王政看了一眼,没有停下,继续而语。
    “当今之世,诸子百家并列,儒墨并称显学,墨家的《墨子》之言,如同暗夜走近熊熊篝火,使人通身发热,恨不能立即融化为一团烈焰一口利剑,焚烧自己而廓清浊世。”
    “儒家的《论语》之言,如同支离破碎而又诚实坦率的一则则告诫,一则则评点,若是你不欲复古,纵然全部精读完毕,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在这个大争之世立身。”
    “《孟子》之言,承袭孔丘之语,另有远见,是一种滔滔雄辩,其衰朽的政见使人窝心,其辞章之讲究却使人快意。”
    “《荀子》是公正之法者,半儒而半法,荀况门下有韩非、李斯等人,不是意外,疑难者或可在其中找到判词,无事读之则很难领悟其真髓。”
    如今的诸夏显学中,广而泛之,则有儒墨道法四家,只有这四家才有大量的学说传遍诸夏,其余诸子百家则是没有一个相对系统而完善的学说体系。
    数年来,自己所语如《开天辟地》、《龙汉劫》……种种,也是道家学说的另一种延伸,因为只有你真正的扎根诸夏,才可以绵延后世,传承亘古。
    于著作者,更是可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真正的贯彻其中,传承千秋万代,让每一位诸夏之人都可以知晓自己之言,如同不朽。
    “至于《韩非子》,从新郑回咸阳的路上,玄清也诵读之,一遍读下,让人有些无法真正的诉说自己,无法真正的反观自己。”
    “但细细揣摩一二,那么,《韩非子》无疑将成为传之千古的法家巨作,丝毫不亚于《商君书》,甚至超越《商君书》。”
    “这部新派法家大书前所未有地博大渊深,初读之下难以揣摩其精华所在,精读之后方能领略其坚不可摧。从根本处着眼,《韩非子》最大的不同,是将法家三派法术势熔于一炉而重新构筑出一个宏大的法家学阵。”
    遍数如今对列国影响甚大的儒墨道法四家,而论及强国富民之策,唯有法家之学,也只有法家之学能够汇拢诸般力量,行诸般大事。
    而到了《韩非子》所言之语,已经不单单的是纯粹的法家之学,更是杂糅小圣贤庄内的百家精华,韩非师承荀况,荀况当年在稷下学宫更是受道家先贤指点多矣,又与墨家巨子论道,又于法家之人交谈。
    换言之,如今的《韩非子》不仅仅是韩非汇聚法术势三派精要,更是杂糅百家治国理政的诸般纲要,论述严密,框架清晰,故而秦王政欢悦之。
    回落《韩非子》身上,秦王政再次点点头,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本以为大师会直接谈论《韩非子》,现今分论百家之学,相互对比之,更有内涵也。
    “《韩非子》之书对于《商君书》是传承的,看得出,韩非与大王一般,都是异常敬重商君,其法之语,以商君之语为轴心框架之外,更是推陈出新。”
    “将术治、势治纳入了法家治道而重新锻铸,使法治之学扩大为前所未有的“三治法家”,法、术、势三治说虽有不同,但其根本点是相同的,这便是以承认法治为根基。”
    “唯其如此,韩非将三派汇拢一家,自此《韩非子》大成,法家大成!”
    道家的论述早就大成,在祖师《道德》真言中,已然将全部的天地玄妙内蕴其中,后世弟子无一人可以在修为和理念上比得上祖师。
    墨家的论述在《墨子》之中,数百年来,墨家三分,秦墨已经化作秦法的一部分,参与的楚国之墨为领导核心,稷下学宫的墨者传承学说,不显也。
    儒家的论述在孔丘、孟轲、荀况三人上达成,战国乱世,并称显学的儒墨道法中,道家大成,儒家大成,墨家墨守成规,法家如今也大成也,岂非是天意?
    “在《韩非子》一书中,法术势三者一体,又各有区分,势治为根,法治为轴,术治为察。势者,权位也。法者,规矩也。术者,吏治之道也。”
    “专势治之道,《难势》有言夫势者,非能必使贤者用之而不肖者不用。贤者拥势,则天下治。不肖者拥势,则天下乱……以势乱天下者多矣,以势治天下者寡矣!”
    “专术治之道,如今的韩国与齐国为上,唯重吏治整肃,便不能根除奸宄丛生腐败迭起的痼疾,国家始终不能真正强盛。”
    法术势之论,是韩非集法家之大成的精髓,玄清转身看向秦王政,娓娓道来,将自己所思一一道出,三派各有弊端,故而韩非取其精华而用之。
    或许,仍旧有不足,但比起三者分立,强大多矣。
    不远处的秦王政此刻也是放下手中酒盏,盘膝而坐不存,舒缓身躯,跪坐而立,神情凝重的看向周清,听耳边之语,神情越发欢喜也。
    “韩非之新,在于承认势是法治之源,却又确切的认为,仅仅依靠势不足以明法治国,必须将势与法结合起来,才能使国家大治。”
    “同样,韩非没有因纳术入法而轻法,而是将术与法看作缺一不可的治国大道,其书有言此犹衣食之孰重孰轻,不可无一也,皆养生之具也。”
    “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大王,此为玄清对《韩非子》的评价也!”
    由百家而入,终于法家大成,伴随着口中最后一语,周清近前一步,拱手一礼,不得不说,韩非之人旷世大才,细细深究《韩非子》,或许所得会更多。
    看着身前条案后的秦王政,听自己之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精光闪烁之眸许久不眨一下,周清倒也不急,数十个呼吸之后,秦王政才缓缓归于原样。
    “大师入秦数年,功勋卓著,屡有奇策而出,虽为护国法师,但嬴政觉小用也。今日,又听大师对于《韩非子》之评价,这番言论只怕就是在秦廷之中,都无一二人可比。”
    “郑国渠修成,嬴政正要盘整朝堂新序,大师可愿助嬴政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