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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四)

      城门既破,滕人不守,越人也就纷纷逃亡内城,以求庇护。
    守城一方,本来就无处可退,若是墨者一股而上,他们也根本没有机会重新集结。
    墨者慢吞吞的在城墙列阵,鸷暗道:“墨家虽有破城之能,只可惜他们临阵应变不足。阵型虽齐整,推进却缓慢。我原本想着若是守不住,便弃了西门士卒,带其余人返回琅琊……如今能收拢多少便收拢多少吧!”
    他自登车,叫侍从亲卫收拢退败而来的越人,也顾不得准备太多,甚至连粮食都没有来得及准备,放弃了所有辎重,反正倪、邹等国都会提供粮草,之间相距不过几十里。
    越人恐慌之下,重新列阵,大约收拢了千四百人,人心惶惶,心惊胆战,不能再战。
    也不管那些还在城中的越人,朝东北门逃去,沿途滕人躲在家中不敢阻拦。
    出了城门,这里果然没有军队驻守,只有几名骑在马上的墨者急匆匆退走,似去回报。
    鸷暗送一口气,知道这时候若是自己逃窜,顷刻间这些收拢起来的溃兵就会散掉,自己回到越地也不好和这些人的氏族家人交代,便只能压慢了速度,让马车缓慢前行。
    退走比进攻更难,马车若是稍微走快了些,好容易集结起来的士卒就会变为溃败。
    越人士卒不住回头张望,有时候风吹草动都会紧张不安,但是走了二三里仍旧不见追兵,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在这里停留,只能沿着同往倪地的路,沿着荆河岸边朝东北方向撤退。
    东北方十里处,荆河与小荆河在这里形成一个垭口,只有一里多宽。
    此地平原,刚刚滕地传来的那声巨响,孟胜听的清清楚楚。
    一旁的屈将道:“适已破城!他说几日内破城,便真的破了城,也不知道伤亡如何?几人死伤?”
    孟胜遥望着远处冒起的烟尘,笑道:“攻打滕地之前,适已经走访过滕地城墙,也做了谋划。他守城有术,攻城自不在话下。我估摸着,死伤也就百人,足以彰显我墨家名声了。”
    这话倒是不假,如今攻城一方往往选择围城,靠断粮逼着城内投降。要么就是掘开河堤倒灌,让城墙的夯土被水泡开。
    其余强攻的话,总要损失巨大,攻守双方守城一方占据优势。若是能够死伤百余人就攻破滕地,足以让天下知晓墨家不只会守城,更会攻城,这样日后巨子和天下诸侯会盟约定弭兵利天下之时,话语的分量也就更足。
    孟胜带着的这一旅人马外加在河对岸的骑兵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不准生活,只能吃那些军粮干饼。
    比起以往的饭食,只是军粮干饼已算是不错。《采薇》一诗以采薇起,那些戍边思乡的士卒可见经常采薇而食。
    听闻滕城传来的巨响,士卒顿时警觉,早已下令不准喧哗,更不击鼓。
    孟胜只让人传递命令,列阵准备。军中基层军官司马长多为墨者,命令下达后队伍迅速集结列阵,分为三队,品字配置。
    火枪手在前,早已装填完毕。
    这一旅的大部分士卒都是第一次参与作战,训练数年,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好在身边的军官和前排带队的头排士卒带头,稳住众人的情绪,众人握紧长矛,静静等待。
    许多第一次开火的火枪手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敌人,或是担心自己的火绳引燃了身上的火药罐。
    那些手持短剑、平时为火枪手背着武器物资的副火枪手们,蹲伏在河边的灌木中,一旦冲散越人无序逃窜,他们就出面追杀。
    孟胜手持短剑,手指无意识地敲动着剑身,心中也自焦灼。
    他杀人极多,年轻时又好勇斗狠,自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焦灼,而是想到了分别之前适的话。
    适告诉他说,若是越人真的朝这边逃窜,这就是义师真正成阵以来的第一次野战,必须要打的漂亮,也算作一次检验。
    这一仗打得好,不只是越国那边出兵更慢,也能让义师士气大涨,日后作战更有信心。
    将来必定要野战的,墨家攻城守城都有手段,但是野战很少总结。若不能野战,将来是谋选天子也好,还是谋约束天下君王弭兵也罢,都是幻想。
    胜则必胜,这一点孟胜极有信心。
    只是怎么才能胜的漂亮,怎么才能以最小的伤亡全歼逃亡而来的越人,这才是孟胜要考虑的问题。
    什么时候必须结阵?什么时候可以分散追击?这是为将者所必须掌握的事,孟胜心中有些担忧。
    义师以步卒为主,这和以往的战争模式完全不同,不再是战车冲阵后步卒跟随战车冲击,而是需要依靠步卒的机动能力弥补战场的缺口,果断地抓住战机。
    孟胜长吐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静静等待。
    当目光敏锐的斥候发现了朝这边退来的越人时,越人也发现了孟胜等人的存在,双方相聚已经不过两里。
    越人贵族鸷暗暗吃惊,这才明白墨家这一次只怕早有准备,竟在这里还埋伏有不少人,显然是准备阻截他。
    然而他站在战车上观望了一下,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对面孟胜手下的步卒列阵紧密,还分出一些火枪手在阵前成列,因而显得人数极少。
    看起来似乎只有几百人,排成了三个小方阵,并不至于多到鸷觉得不敢再战直接投降的地步。
    若是此时渡河,那么就会变成一场溃败,想要再收拢残兵更不可能。况且他还乘车,人纵可渡河,马车又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一路走回琅琊?
    他虽觉得对面的义师可以击破,越人士卒却不这么想,看到对面竟然有人,心中顿慌。
    鸷立于战车上,喝道:“滕城已被攻破,墨者必从后追赶。如今想要活命,只有击破面前这些人。”
    “他们人数不多,若不能击破,你们必被俘获为奴。一旦击破,便可退入倪国,倪人不敢违背我们,他们会供给我们食物酒水。”
    “此战若能胜,待到倪国,宰羊飨食!若不能胜,就要羁縻为奴。”
    恐吓利诱之下,已算是哀兵的越人鼓足最后的勇气,重新列阵,准备以步卒和勇气冲破对面阻拦他们的义师。
    越人车兵本少,精锐就是步卒,又悍勇好战,断发纹身,多手持短剑木盾或是短斧之类,极为凶悍。
    多年与齐交战,让田氏一族发出“越人、猛虎也”的感叹。当年吴越交战,更有千余人在阵前自刎恐吓吴人,以致阵破。
    这一次已被逼到了绝地,又想到可能会被抓去做奴隶,越人心底的勇悍终于战胜了惊慌和恐惧。
    列阵毕,已无多少弓箭,更无战车,便直接向前,准备直接冲破。
    鸷持戈,弃车步战,号令一声,便开始向前推进。
    对面的孟胜看着松散的越人军阵,摇头心道:“适曾说,楚人阵整而不久,不能战。以此来看,越人阵散而乱,更不能战。不过倒也算是勇悍,惊慌之下,还能列阵向前,也属不易。”
    随即与身边人道:“既适已将越人逼到这里,那就命火枪手按照之前训练的那样攒射。依次射击后退入阵脚。”
    传令下去,火枪手早已支好了支架,百五十人列为五排,第一排射击后迅速从两侧退到最后一排装填,这样一共可以射击两轮,最终全部退到矛手的保护范围内。
    这些火枪手虽然紧张,但越人也无多少弓箭,距离还远,也就没有预想的第一次上阵那样紧张。
    越人的行进速度极快,前排的几名领队的墨者火枪手暗想,这相距还有二三百步便如此快步,阵型完全散乱,如何能战?
    眼看着到了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这边还是没有动静,冲在最前面的越人已经忍不住战场的寂静,吼叫几声朝着前面猛冲过来。
    鸷心中暗骂,这时候不是需要勇气的时候,这么早冲击,阵型完全就乱了,而且前面冲击的人必定带动后面人的脚步。
    若有战车,这时候跟随冲击当然可以,可现在只是一群步卒,这样的距离就冲击,就是在找死,冲到阵前已经无力搏杀气喘吁吁。
    眼看冲到了七八十步的距离,第一排的火枪手终于听到了号令,将早早架在木叉上的火枪放平,对准了前面冲击的越人。
    手指一动,扣动了扳机,带动着缠绕着获胜的蛇勾,落日旁边的引火药池中。
    一阵白烟,手中一阵,也不看是否击中了目标,下意识地扛起沉重达十余斤的火枪,拿起木叉朝着左右散开,从左右绕到最后一排。
    不能从后排的火枪手身旁经过,那是训练时就讲清楚的,身上的获胜很可能点燃别人身上的火药、自己身上的火药也可能被别人的火绳点燃,训练中可是出现过几次火药被点燃以致烧死或是烧成重伤不治而亡的情况的。
    第一排撤到后面后,立刻叉好木叉,从小陶罐中往枪口中倒火药,压抑着心中的好奇,不去看前面的战况。
    再者,正是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前面还有五排火枪手同伴,既遮挡了视线也让后排装填的人更加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