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双儿女(下)
诸葛遁迹问萧忆道“怎么只有一个宫人伺候你?她是谁的人?你怎么对她如此客气?”
萧忆说“她叫亭芳,是宋王身边的老人了,算是看着宋王长大,我也要尊称她一声‘姑姑。’”
“那我可以放心一些。在这白玉宫里,我只能确定刘瑛是不会对你下毒手的。其他人,我们全都需要防备,尤其是太后乔氏的人。”
“楚国的九公主也需要防备吗?”
“她与我在楚国时关系不错。你在白玉宫这么多日子,应该已经见过她了?她是不是还以为你我是一对私奔不成的小夫妻?”
“是,她是这么想的,我也没有否认。毕竟我摸不透她是敌是友,但想到她是你的朋友,那我就尽量不要跟你撇清关系。对了,我和她现在已经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
“你应该还不知道,她也怀孕了,待产日与我差不多。她的孩子不是宋王的,所以她不愿张扬,设计自己被禁足锦绣园了,等生完孩子,算作我生的双胞胎。”
诸葛遁迹先是诧异、惊喜,随后又噗嗤一笑“什么?你们俩就是这样亲妈干妈的盟友关系?她向来胆大妄为,在楚国的时候就是跟我们这些男孩子打成一片的爽朗性格,但没想到她能为了心爱之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玩如此大的火!”
“你知道她的心爱之人是谁吗?”萧忆许久未见那娇小胆大的林珑,当面不好问她的事,如今背地里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诸葛遁迹眨了眨眼睛,似乎也很热衷于背地里讨论熟人的私事“我当然知道。怎么,你们这样坚不可摧的盟友,她还没有告诉你?”
“没有,而我如今也见不到她,问不到了。”
“那还是让她以后亲自跟你说吧,我可不想插足于你们的盟友关系。我今日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别人的风花雪月。你现在自身难保,咱们还是要仔细商量一条对策。如今陈宋战事如火如荼,宋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有危机。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一定能照顾你周全。我在太医院已经打探到乔氏要在你生产之时对你下手,太医院院判已得到太后之命,若是你生男孩,便母子皆亡,若是生女孩,便留着孩子,但无论如何,你的命,太后不打算留。”
萧忆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觉得惊讶,只平静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之路。我活与不活,都无所谓,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想让他活下去,但我不想让他生长在宫廷之中。我不想让他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身败名裂的亡国公主,不想让他像你我一般,背负家国之间的血海深仇而不能随心所欲。我只想让他逍遥于山水,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诸葛,如果我最终躲不过劫难,被人害死了,你可否愿意带我的孩子离开白玉宫,离开宋国,帮我照顾他长大?”
诸葛遁迹轻握了一下萧忆冰凉的手“你不必担心,那些害你的人将害你的差事交给了我。我又怎会害你?到时候母子平安,我将一切安排妥当,带你和孩子一起离开白玉宫。这一次,我一定多加小心,不让你再被那乔氏太后抓回来。到时候,我们三个都逍遥于山水,平安快乐。”
萧忆苦笑“但愿如此。”
诸葛遁迹给萧忆问诊了一会儿,临行前嘱托道“我不可能每日过来问诊,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任何问题,都去问随林珑从楚国来的医婆。正如林珑所说,她现在是有求于你,所以她们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不论是后宫还是太医院,除了我,谁都不可以相信。”
从秋到夏,宋陈两国恶战数月,死伤无数。赵国不愿血战,赵王独孤昱归附陈国,承诺每年税收的一半贡给陈国,求保赵国之名,不杀赵王后裔。陈王李衡一心只想吞没宋国,对弱小的赵国并不在意,便答应了赵王之请。宋王亲征,虽灭陈国十万大军,令陈国无力继续东进,但宋国也耗损十万兵力,并丢失十分之一的国土。
噩耗传到白玉宫时,萧忆正临盆生产。她没有听到,宋王刘瑛战死沙场的消息。
一时间,宋国政局不稳、后宫纷乱。有些宫人连夜趁乱逃跑,禁军侍卫因战乱而人手奇缺,只能安排新君登基之事,管不了那些逃跑的宫人。
第二日,宋国新君刘璟登基。三岁的他,在伤心和紧张之余,唯一的欣慰是听说萧姨姨生了一个妹妹。
他正想向母后请去素华宫看望他那刚出世不久的妹妹,却听到宫女们小声议论“素华宫的那位亡国公主真是福浅命薄,刚生下女儿就死了。”“依我看,命薄的不是那齐国公主,而是她那刚出生的女儿。本该是个公主的命,却得不到爹疼、得不到娘爱,还不如咱们。”
刘璟小跑进母后的寝殿,抓着乔婧的手说“母后,我听说萧姨姨死了,是真的吗?”
乔婧不耐烦地说“生产本就凶险,就当她是给你父王殉葬了。”
刘璟问“那我唯一的妹妹没了娘,能不能来母后宫中,由母后抚养?”
乔婧说“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刘璟苦苦哀求,但乔婧并不想收养那克父克母的小灾星,一再找借口推托,最终刘璟扭不过母亲,只好作罢。
后来,刘璟听说,父王出征前禁足于锦绣园的林姨姨收养了他那唯一的妹妹。他还听说,林姨姨给她取名为“恕”。
一日下朝后,刘璟偷偷跑去锦绣园,见林姨姨正在殿中抱着个小婴儿,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着楚国民歌“小宝宝啊,睡觉觉呀,睡醒之后,叫妈妈。梦里有没有花蝴蝶,梦里有没有楚水边……”
那婴儿嘟着小嘴,睡得正甜。刘璟轻轻走过去,朝林姨姨招了招手,也不说话,就垫起小脚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妹妹。他希望妹妹赶紧长大、赶紧会跑会说话,这样他也就不孤独了。
夜色迷茫,楚水之上慢慢行驶着一叶乌篷船。船家见那客官一身白衣,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不哭不闹,偶尔醒来,偶尔睡着,那白衣公子面如死灰,毫无表情。船家觉得,这白衣公子多半是不幸丧妻,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当下觉得父子两个实在可怜,也不敢多言。
诸葛遁迹抱着那酣睡的男孩,心中痛苦难熬,耳畔一遍遍回响起萧忆临终前细碎的话语“诸葛,我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我真的好累,不能跟你逍遥山水,也不能跟刘瑛双宿双飞……刘瑛出征前,还未给孩子取名。我想给他取名‘瑢‘,望他将来不论顺境逆境,皆能从容面对。求你,带他离开宋国,抚养他长大。有朝一日,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希望你告诉他,他的母亲从未后悔过……我的梳妆盒里有一枚夜光齐白玉环,那是在繁京的时候一个公子给我的赎身之物,是世间罕见的宝物……那公子没有与我说过几句话,但我记得他的音容样貌,一直记得……这玉,给瑢儿,是我今生能送他的唯一礼物了……诸葛,对不起……对不起……”
萧忆的手滑落在塌边,诸葛遁迹绝然道“萧忆,我要九州列国,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