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决斗始(一)
进门的新人不只是一个人,首先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品味显然比文莱思高许多的男青年,与粗暴的推门动作不相符的是,他进门以后就回过身守在门口,微微低头,神色显得有几分讨好,然而说话时的语气却更加近乎于炫耀:“这里可是学院城最好的魔法用品店。据说就连最低级的那种启蒙用的纸笔都比别的店面贵出三成。”
说到这里,他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怎样的蠢货会在这买那种垃圾。”
哇,多么标准的富豪二世祖反派!跟先前那些一上来就打你的脸的天才不同,这家伙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反转反套路剧情了吧?送脸上门的好事怎么能不接!小文莱思,打他的脸!
没有理会系统又一次莫名兴奋起来的日常,也没有理会那位新人旁若无人的“怎样的蠢货”似乎说的正是自己的事实,文莱思拎上他的袋子冲柜台后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便向门外走去。现在的文莱思早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少年了,对于眼前这种情况,他并不是很陌生,而且在心里也大致有了猜想。
果不其然,被八成是“优质源”的新人撑开的门口很快就走进来了一个女孩,作为女生来说,个子似乎不算很矮,至少与那位新人差不多高,穿着长度大概连到膝盖的连衣裙,长袜至少也伸到膝盖,头发则是分成两股束在脑后,系统似乎把这种发型称为——
双马尾啊!太令人感动了!你看,我们帮这位漂亮的小姐驱赶走一直跟她纠缠不清的苍蝇,然后作为报答,她就会收留我们,吃上软饭的我们,竟然在吃软饭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魅力,令她以身相许——多么完美的剧情线,我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对,双马尾。尽管不多见,也不算特别罕见,但每次系统都会像现在一样激动,这似乎是它的“偏好”。虽说文莱思之前并没有想过系统对人类女性还会有所谓偏好存在。
这样想着,文莱思已经走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和门口正在朝里走的两人四目相对。之前说过,两边的货架上面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夹出来的路即使文莱思一个人走也稍显逼仄,于是文莱思侧过身去,示意让两人先通过。
而这时他忽然发现,先前门开着时两人背光让他看不清脸,现在就着昏暗的油灯,反倒变得清晰了许多。新人留着一头张扬而有特色的发型,四周都剃秃,顶上则留下了一个厚厚的盖子,鹰钩鼻和细长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不易于亲近,但面部和嘴唇的丰腴改善了这一点。
一眼瞟过那名男性,文莱思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个女性身上。倒不是说最近几个月一直都和几个或者一大帮大老爷们住在一起让他变得多么寂寞,而是先前就隐隐觉得有点熟悉的双马尾发型特征,现在正与眼前的女孩对上了号。
女孩的头发是闪亮的金黄色,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大大的,琥珀色,像猫一样的眼睛,秀气的鼻子,还有娇小的嘴唇,她本可以看起来更加可爱一些,如果不是脸上轻蔑不屑中,似乎又掺杂着几分严厉苛责的神色破坏了这种印象的话。文莱思并不擅长形容他人的相貌,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掌握了另外一种更简洁的形容方式:“魅力值差不多能有八5了吧?”
有关的记忆迅速苏醒,这个女孩无疑就是那张只值三个单位的寻人启事上的那位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一会回去的路上应该关注一下那张寻人启事上的联系方式。然而这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系统,你……连这一步都能知道?”
怎么可能啊,那我也太牛逼了点吧。不要想太多了。
系统不出意料地矢口否认了,但文莱思并不能因此相信它。别的不说,之前他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也正是系统在遥远的可怕的距离就知道萨尔的所在的缘故。一直让系统跟着自己真的是正确的么?也许他真的应该主动努力想办法把系统从身上驱走才好。
“喂!”一声很不气,且没有指代目标的呼唤,让在走神的文莱思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在跟谁说话,“眼珠子往哪盯着呢?能不能要点脸啊!”
哇,多么标准的反派角色,我都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动了。
文莱思很抱歉似的低下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
可惜也许是因为文莱思的个子太高的缘故,他低头的动作对那个人来说更接近于俯视。总之,他似乎因为什么错误惹毛了这位标准的反派角色:“开什么玩笑!胡扯一句就有用?”
文莱思再次看了一眼米尔特洛夫小姐,她仍旧保持着先前傲气的神色,对他们之间的口角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也许是不耐烦的缘故,她的光洁莹白的双臂环抱在平坦的胸口,而右脚则焦躁不安似的不断点着。多亏了她的这个动作,文莱思才注意到,米尔特洛夫小姐大概并没有他一开始印象的那么高,而是她的鞋底厚得不可思议。
现在文莱思也有鞋子穿了,但这么厚的鞋底他也还是第一次见。也许是为了加强对某些来自地面的危险——例如钉阵之类的东西的抗性。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他看这位小姐,终归只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制止这场纷争的兴趣。
既然没有,那么,无论如何,文莱思也必须要采取一点对策了。
文莱思向前走了一步,多半是他庞大体型的缘故,那位“标准的反派角色”有些畏缩似的向后退了一步,于是,文莱思让自己站在了光亮处,凸显出自己破麻布的衣服和残破的鞋子,以及随处可见的补丁,很恭敬一样地弯下腰,让自己毫无疑问地比对方更矮。
“非常抱歉,这位尊贵的先生。我只不过是一名杂工,实在也不敢冒犯两位大人。”
干脆利落地认怂,向对方表明自己的低下的地位,是避免争端的非常棒的解决手法。
以眼前的情况来考虑,系统所谓“标准的反派角色”也不过是在学院城随处可见的憋着劲寻衅滋事的学生而已,他们平静的人生没有经历过太大变故,在躁动、过剩、无处发泄的通称“青春”而系统称之为“荷尔蒙”的东西的影响下,变得暴躁易怒,渴望证明自己。
不过他们通常对欺负一个杂工并没有兴趣,正如拳打婴儿,脚踢老人不足以证明勇武一样。尤其是在异性面前的时候更是如此。作为一个获得了系统“真的只有脸好看”的评价的人,在还有钱的那段时期他这类经历还是挺丰富的,因而也深谙解决问题的方法。
遗憾的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标准的反派角色不知怎么便涨红了脸,偷眼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的米尔特洛夫小姐之后,他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货架,怒喝了一声:“胡扯,你怎么会只是个杂工!”
“哈?”文莱思不是没有想到这招无效的情况,但就自己的身份这一点被反驳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依照他的印象,学院城的学生和教师们都是有相当经济实力的人,通常是不会穿这种衣服的才对。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样的穿衣风格忽然变成时尚潮流了?
不过没等他说出话,一直沉默着在那看戏似的柜台后的男人,突然用他低沉的嗓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小子!不要在那瞎拍!砸坏了一个花瓶你都不一定赔得起!”
嘿嘿,这个老东西,很对我胃口啊。
反派角色从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憋的一股怒气,这下也分担了一部分到男人身上,他快步走了过去,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就是杰拉德吗!”
“嗯——”男人沉吟了半晌,好像这是个什么需要深思的问题一样,接着,低低地笑了一声,回答道,“不是。”
“那你就不过是个伙计喽!”反派角色现在活像某种随时可能会爆炸的,不停冒着气泡的不稳定红色药剂,他用比刚才大得多的力气又狠狠地在柜台上一拍,喝道,“你凭什么对我这么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儿子!”
“哦——”男人——文莱思现在知道他是店里的伙计了,拖着长长的声音应了一声,然后低沉地,因而也听不出有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贵啊。尊贵的罗伯斯基先生,这次光临小店,要买些什么?我个人优先推荐本店新推出的兰根合剂,清热去火——”
“少废话!”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公子——这大概是个很厉害的家族,但文莱思对这方面的事并不是特别关心——又用力地拍着柜台,他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抒发感情,然后,他手往后用力一指,文莱思觉得他多半在指自己,“那个人真的只是个杂务工?”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大高个的男性的话,是的。”伙计对罗伯斯基二公子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恭敬,话里话外似乎都有要维护文莱思的意思,这让文莱思有几分感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扫大街的。我还在店外见过他工作的场面。”
二公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一个扫大街的,可以在你们店里买东西?”
文莱思总算弄清楚了这位罗伯斯基先生如此暴跳如雷的原因,回顾他进门的时候对米尔特洛夫小姐说过的话,显然是在把这里当做一个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来介绍的,他平时自己购买魔法用品的时候大概都不会到这个店里来。
结果有自己这种杂工在这买东西,搞得他好像很骄傲地给米尔特洛夫小姐宣传了一个菜市场一样,这无疑会让他觉得很丢脸。在漂亮异性面前,丢脸无疑会变得更加不可接受。
“咳。”自忖弄清楚了罗伯斯基二公子的思路的文莱思咳嗽了一声,“先生,我可以解释——”他的确可以解释。因为这是学院城唯一一家接受用那种小铁片付账的魔法用品店,这似乎是这座城市默认的某种规则,对像文莱思这种帝国系法师的隐性排斥。
可米尔特洛夫小姐偏偏在这时候开口了,她的声音稚嫩、尖细而玲珑,正与年龄相符,其中却蕴含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又与她的神态相符:“够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感兴趣。”
“斯嘉丽,我——”二公子回过头,似乎还想解释什么。
米尔特洛夫小姐的眉头却轻轻凑在了一起:“我们该走了,罗伯斯基。”
二公子的身体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哆嗦一下后僵住不动,这回文莱思自忖不会有什么猜测错误。与二公子对米尔特洛夫小姐很亲密似的昵称不同,这位小姐用这样严厉的口气称呼了二公子的姓,这对他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嚣张,以势压人的二公子忽然就蔫了下来,耷拉着头,就像一只刚从水缸里爬出来的老鼠一样,甚至没有再看伙计和文莱思一眼,就灰溜溜地跟上了回过身准备走出门去的米尔特洛夫小姐身后。
尽管系统对二公子评价很不友好,而且二公子的态度也不大友善,但文莱思自认已经彻底理解了这位罗伯斯基家的孩子之后,他也蛮同情这个人的。于是,在二公子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文莱思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兄弟,真惨啊。我很抱歉。”
一双洁白的手套突然就摔到了文莱思的脸上,顺滑温热,如果不是上面金线的装饰有点扎人,其实也挺舒服的。与之伴随的则是二公子的又一声怒吼。
“王八蛋!欺人太甚!”
“啥?”文莱思顿时发现他以为自己理解了这种富家子弟的心态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