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群狼
略缺一口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在深沉的黑夜当中,率领繁星向地面涂抹雪白的色调。夏季时还无比繁密的丛林当中,失去树叶的树冠无法对抗它的力量,竭尽全力,也只是将那光芒撕扯开来,在地上留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黑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穿过地面的一道道白班,带着鲜明伤痕却依旧俊俏的面孔忽明忽暗。衣衫残破,碎裂的边角随身体的运动轻轻摇摆,左手腋下夹着一个盒子,右侧腰间悬挂一把长刀——那把刀的确很长,即便是称得上高大的这个人影别着,刀尖依旧时不时与地面碰撞在一起。
角度正确时,就能看到每次月光照射到刀身,上面就会闪过流水一般的蓝光。那的确是一把好刀,懂行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为黑色的人影如此暴殄天物痛心疾首。
然而他并不在意不存在于此处的人的看法,此刻,也还没有到考虑这柄长刀问题的时候。
喂喂喂,这样真的好吗?就这样放过他?还有那个大黑坨子?虽然你喝止了我,但现在回头去亲手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来得及哦?
文莱思并不清楚自己重新接管身体的确切时间,他所知道的就是,系统在向树林外走的过程中,一言不发,自己也只好随着它走动,而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文莱思自己在走了。而当他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系统再次像平常一样在耳边聒噪起来的时候。
“……他们也没有打算杀我。”
嘿嘿,你这话说的。强和让两兄弟一开始也只是打算给你一点教训;凯兰阁下固然可能威胁到你的生命,她的魔法侍从也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加尔斯帮的那帮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别说要杀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充其量不过是其中的几个,嗯,你以为其中的几个杀了你那个开场就嘲讽你的杂鱼角色。然后呢,这些人不都被你给宰了吗?到现在跟我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想杀你”,所以你就放任他们活着?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文莱思抿住嘴唇,嘴角微微上扬,“还有,之前我就说过了,加尔斯帮的那些人是你杀的。你曲解了我的意思,犯下了沉重的罪孽,并且企图用所谓‘武器杀人’的谬论偷换概念,让我产生负罪感。过去我没有意识到,现在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哦?呵呵,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这么想也很有趣。那么就不提那些事了吧,也就是说,你阻止我干掉那个瘦猴,也阻止我去找那个多半已经半死了的大黑坨子斩草除根,依旧只是处在叛逆期的你想要对我进行的毫无意义的抵抗的一部分喽?
像往常一样,文莱思过滤掉了系统话语中无法理解的废话和无意义的嘲讽,简单地回答了系统表面上的意思:“不完全是。更多的原因是,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重新审视了我的过去,接着我发现,我完全没必要就这样自暴自弃地一直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
哦?你指什么?
文莱思脸上露出了微笑,不过,也许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和伤口的缘故,他的笑容变得有点阴森和危险:“仔细想想,我亲手杀的人只不过是两个而已,强、还有凯兰阁下手下的那个类似头目的魔法侍从,他们都确实对我造成了威胁,充其量我也只是防卫过当。”
嘿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防卫过当”这么先进的词汇?是我什么时候提到的吗?
文莱思没有理会系统,他先前就隐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在整理出来给系统讲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也开始逐渐清晰,像是拨开浓雾,甚至连身体都更加轻盈,他沉溺于这种感觉,继续说了下去:“也就是说,不管从任何一种角度来看,我都是个好人。”
噗——你纠结的不是自己杀没杀人,不是自己害死了多少人,而是你是不是好人?哈哈,我的小文莱思,我好久没有感觉到了,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时选了你果然太棒了。
文莱思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开口说起话来,在一片寂静的冬季山林当中,他的声音虽不算大,依旧清晰,甚至于好像在山谷中回响:“我现在回头还不晚,当一个好人,而不是当一个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只懂得用最粗暴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的疯子。”
嗤……你要这么想也是你的自由。
“我一直以为我在尽力阻止你掌控我,但我错了。在默认我们永远无法分离的情况下,那些努力并没有意义。我真正应该做的,是避免让你影响我。”文莱思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加上一些手势来强调自己的话,“我没办法不借助你的力量,不依靠你的存在,但我可以拒绝成为你想让我变成的人——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说到这里,文莱思用力跺了一下脚,而就在这一瞬间,文莱思右侧最近的一颗粗壮树干背后,一条矮小的黑影窜了出来,在人的余光中只留下模糊的一团,和模糊不清的两条黯淡银光。第一秒,黑影踏入了文莱思身侧一米的距离,而文莱思的右手握住了长刀刀柄。
第二秒,黑影一跃而起,发出“呼噜噜”地低沉呼吼,露出两排利齿,和流出的涎水一起反射这银白的月光——“呜——咕”一声哀嚎,腹部撞到了文莱思早就摆好的手肘上,然而它也把头部略向下垂,咬住了文莱思右手大臂的部分。
两星火苗分别从它的吻部和腹部闪烁,借助冬季厚实旺盛的毛发,迅速燎开,汇集在一起,变成一大团火焰,把它包在其中。“呜呜”地吃痛哀叫了两声,介于小狼和成年狼之间的黑影吃痛松口,落在地上,压灭的一部分火焰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少年狼在地上打了个滚,身上的火焰并没有完全熄灭,不过与刚才相比倒的确小了不少,它也顾不得被点燃的干枯草叶,一边哀嚎一边飞速地想要逃离——文莱思受伤的右臂毫无阻碍地抬起,流水一般的蓝光在刀身上流动,最后正巧停在了少年狼脖颈的斜前方。
“嗷呜!”少年狼因为烧灼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却毫不迟疑地向另一侧横跳一步,向树丛猛蹿进去,逃离了文莱思的身边。
火苗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一明一灭,文莱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那道光被黑暗吞没。
他身上连续闪过数道绿光,每闪烁一次,少年狼留下的一道齿痕便迅速消失,直到最后,便只留下右臂残留的酥麻感觉,和衣服上几个圆形的破损,以及被染红的大片血迹。
引燃火焰x2,治疗轻伤x6,共计消耗八p,恢复6hp。目前状态:hp=11/11,p=八/八,额外p=29八/500。
文莱思·卡斯特罗原来是一个连一头狼都不愿意杀的人,哈?
“……29八吗?你那时候使用魔法,果然消耗的不是我持有的精神力……你真的不是灵徽——吗?”文莱思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最后猛地一下笑出了声,回答道,“是啊,你不知道吧。”
嘿嘿,我还真不知道。还有,我当然不是灵徽啦,那个瘦猴不是仔细描述过灵徽的性质了吗?我是不是灵徽,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也是……虽然某些地方有点相似,但最重要的几个特征感觉并不相同。”文莱思赞同地点点头,重新把长刀别在腰间,迈开脚步向前,然而此刻,四周的丛林好像已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依旧安静,一片漆黑,然而却平白多了许多生气——或者说,危险的气息。原本无风的树林,一下子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模糊不清的喘息声混在温润潮湿的空气中,将这种暧昧的危险感送到文莱思的耳中,同时,也为文莱思的鼻尖送来淡淡的血腥气。
“沙沙——沙沙……”干枯的草叶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腥气也愈发浓重,数量越来越多的狼群终于无法掩藏自己的身影,闪烁青绿色幽光的眼睛像是萤火虫一般在文莱思周围的丛林阴影中此起彼伏,追随着他的脚步。
文莱思应该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但仍旧前进着,脚步没有丝毫改变。
系统无疑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但却不予置评,而是扯到了别的地方。
我说,你这是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进城吗?
“不,我要去找大小姐。”文莱思轻轻摇了摇头,“虽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是我毕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大小姐才回到这里来的。我还没有健忘到这个程度。”
那不也是进城吗?“城东”,那个瘦猴不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他说了城东,但首先,那不一定代表是在城里;其次,即便真的是在城里……还活着的弗兰克斯和‘先生’两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把情况传到他们背后当中的人耳中。”文莱思在起伏的林间小径上平静地走着,长刀的刀尖依旧时不时与地面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他在内心当中给系统解释着,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般来考虑,背后的人一定会做出反应,能想到的反应最简单的无非就是两种。”
“第一种,针对大小姐采取行动,转移大小姐的位置,或者干脆撕票之类的。而第二种,就是针对我采取行动,对我派出更多人,以杀我为前提追杀,或者在我可能经过的地方设伏。无论是哪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而如果他听到了这个消息,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那对我来说恐怕是更加麻烦的情况。”
嗯,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对让他们活着感到后悔了吗?现在回头的话过去可能是要花一阵子,不过大黑坨子是个重伤员,瘦猴又没有作为猴子的体能,只要有耐心有策略,找到他们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再这样优柔寡断,可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少废话。我们不是早该终止这个话题了吗?”
是没错,不过你刚才是不是犹豫了一下啊?我可爱的文莱思·卡斯特罗?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最后却向上勾起,露出笑容来:“哼。总之,这样一来我要做的事也就很清晰了。抢在那家伙做出反应之前找到斯卡丽的位置,然后,尽可能快地把斯卡丽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因为那家伙进行这次绑架的目标其实是我……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完全理解,但是至少,他们不值得为此太过得罪米尔特洛夫家族——起码在现在这种没有任何别的特殊情况存在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斯卡丽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的分析倒是确实没错,而且你说的做法也没有问题,不过,那种东西也能称作方案吗?就好像那个“如何把大象塞进冰箱里”的愚蠢笑话一样——哦,你们这愚蠢的土著猴子不知道什么是冰箱,你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大象……无论如何,你的所谓“要做的事”,会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吗?你总得有个线索吧?
文莱思跨过一个相当平缓的土坡,穿过茂密的树林,走到了大道上,抬头一望,巍峨的西门城墙便映入眼帘,旗帜在月光照射下只是模糊不清的黑影,在无风的冬夜不可思议地飘扬着,看不见图案的旗下,全身盔甲的卫兵们威严地排开,虽然仍不过是黑影,隐隐反射的月光就已经散发出了慑人的寒气。
文莱思收回了目光,穿过道路,再次钻进密林当中,同时,扫了一眼自己左边腋下夹着的盒子,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轻松不轻松,是不大清楚。线索的话,倒是相当清晰。”
被文莱思抛在身后的树林中响起了低沉的狼嚎,狼群从阴影中走出,在月光的照射下在路边排开,舔舐着嘴唇和利爪,散发出掠食者独有的血腥气息。
然而它们仍旧只在路边逡巡,嚎叫,并没有任何一匹踏上路面。西门上方,飘摇的旗帜下,几个身姿挺拔的卫兵好像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