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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行了片刻,将士们却没有等到破云而出的日光。头顶的天幕越发沉暗,那浓厚的云霭几乎要低到山峰之上。长风乍起,吹得砂石平地乱走,吹得将士们的链子甲叮当直响,更吹得人心中惶惶。
卓钺不是迷信的人。但出征之日这种天色,也的确不是吉召。
果不其然,他们刚刚进山没多久,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起初他们不当回事,以为这片乌云飘过雨便会停。
可谁知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七日。
起初几天还下下停停,偶尔也能见到些许阳光。可到了第七日上,天上洒水的龙王似也豁出去了,暴雨浇头而下。那猛烈的劲头,似乎有人在天上开了个口子,直接往下倒水一般。
起初将士们还能勉强冒雨行进,可渐渐地随着雨势加大,山势走高地面湿滑,行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将士们穿在里面的袄子吸满了水,沉得不行,走一步就是一个水滩,更何况此时风雨交加,浇得透湿的人再一吹冷风,整个人都冻得打寒战。
咬牙走了两个时辰,领军的主帅叫了原地休息。将士们纷纷瘫倒在地,三两躲藏在树下和岩石之旁,被泡得惨白的面孔上满是疲惫。
卓钺也很想倒下休息,可他是把总,必须要去商定行军计划。
此次率领这两千人的副总兵名叫常阑,以前也曾是娄家军内的一员悍将。此时他眉头紧皱,虽面色严肃却不见慌乱,正倾听着当地向导的汇报。
“……这天象的确是罕见!”向导哑着嗓子道,“照理儿说咱们北边儿初春干旱少雨,应当是晴冷的气候才对。”
“这雨何时会停?”常阑问道。
“哎哟,小的也不会算,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老话常说 ‘立春一声雷,一月不见天’, ‘立春之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这雨既然下了,一时半刻估计就消停不了。”
常阑蹙眉不语,似在沉吟。
卓钺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大雨深山行军极为危险,路滑陡峭不说,冒雨赶路还极有可能染病。可他们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山里,追击札干逃兵的任务紧迫更不容更该,若是几日后因为他们没有按时到鹰落涧而贻误了军机,估计常阑也要掉脑袋。
迟疑了片刻后,常阑还是下令照常进军。
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回头路,毕竟深山崎岖,而他们又只有十天的口粮。
要么饥渴交加、困死山中,要么绝地逆转、破山而出。
卓钺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队伍中。他命所有将士检查自己的火铳和口粮有没有用防水的油纸包裹妥当,这一查,果然有人忘了包油纸。
他们急行军时常吃的口粮就是炒黄米,便于携带也十分饱腹,可被水一浇就化成了水汤子。此时卓钺听队长汇报有士兵的炒黄米已被雨淋湿,顿时心头火气:“他妈的没长脑子么!交代过多少遍火器口粮不管下不下雨都要包油纸!没了吃的你们打算喝西北风?!”
众士兵噤若寒蝉。阴雨浇在他们头上,混霾的天色映着这些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脸,仿佛一团团浸在水里的胖面疙瘩。
“老卓……”张老黑皱了皱眉。他也不太明白为何卓钺忽然发这么大火。
唯有关曦明正忧虑地望着他。
卓钺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水。与身上湿冷的状况不同,他的胃里却好像忽然腾起了一股火烧火燎的痛觉,似乎五脏六腑都在向空荡荡的胃袋挤压,压得他喉头欲呕。
“整军出发。”他随口撂下了这句话,大步向队前方走去。
关曦明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叫道:“卓哥,没事的,大家的口粮还够。”
卓钺猛地刹住脚,扭头冷时着他:“关曦明,你队中的位置在哪儿?”
关曦明哑然。
卓钺厉声喝道:“归队!”
关曦明默默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黯然扭头走了。
队伍继续在深山中行进着。道路也愈发难走,地上淋了大量雨水的碎石混着泥沙,让人仿佛行于冰面之上。后来将士们只好用麻绳系在腰上,一个栓一个,一个拽一个,蹒跚相互搀扶而行。
瓢泼的大雨到了傍晚时分终于缓缓停歇,可天色却并未放晴,头顶的乌云搅动盘旋,下一场雨似乎随时便会到来。受天气的影响,今日他们要赶的路程只完成了小半,可将士们却都已精疲力竭,主将只好命众人原地休憩明日再赶路。
在这种荒郊野外,他们是没法安营扎寨的,只得将为数不多的油布铺在地上席地而躺。更惨的是,为了不泄露行踪他们也不能埋锅造饭,以免札干人在远处看到升起的炊烟。被迫洗了一天冷水澡的士兵们,只能坐在冰冷泥泞的雨水里,用干巴巴的炒黄米和少量清水勉强果腹。
众人默默吃东西的时候,卓钺便盘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似乎不饿,连掏出自己口粮的意思都没有。
身旁传来脚步声,郦长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卓哥,怎么不吃东西?”
卓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不饿。”
“走了一天,水米未曾打牙,怎么可能不饿?”郦长行将自己的口粮递给了他,“要不要吃一口我的?”
卓钺缓缓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收好你自己的口粮。弹尽粮绝的时候,每一口都能救命,这不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