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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对自己拿起了刀。
    童殊在听到忆霄报告说西院被乾玄大阵封锁时,心中已然猜知景决改变主意,他知道景决不仅不会送他去芙蓉山,还要将他拦下。
    其用心……是不肯让他去涉险。
    然而,在明白的那一刻,他还是选择了要自己赴芙蓉山。
    他无法领景决这份情,心中不愿意,也觉得没必要。
    童殊是一个于情分上掂量得很分明的人,别人对我几分,我还别人几分,算得清清楚楚,从不肯亏欠人情,甚至还总要多还出去才舒坦。
    他与景决之间的情分,是他遇到的最难的算术题。
    在他对自己落下刀前,他必须得算清楚这道题。
    他不做不明不白的人,也不行似是而非之事。
    童殊觉得自己“临危不惧、临行不乱”的天分真的是太高了,这天分救他于无数次危难之际,屡试不爽,这一次也……没叫童殊失望。
    连难得糊涂都不给他一回。
    童殊想:
    我命如此,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他。
    我信景决自停金丹自毁道体是发乎真情,信景决放我救我是对我格外开恩,也信景决日日陪伴不是做伪。
    然而,那又如何呢?
    景决曾经的处心积虑、百般算计也是真,眼前的犹豫隐瞒也是真。
    一个人要怎样冷酷又多情,才能做到一手拿着刀,一手将人拉进旖旎云雨?
    一个人又要如何理智又执着,才会一边深思熟虑排篇布局,一边又敢去脱人衣裳洞房花烛?
    童殊想,景决在做那些情人间亲密之事时,景决在说想要他,景决在进入他、顶着他、拉着他赴上云霄时,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当童殊放下心防打开身体接纳景决,当魔王大人顺从被压到身下,那些在碰撞里灼烧的欢潮和被碾击时难以自抑的战栗,当时是愉快,如今想来都是笑话。
    童殊身上那些要许多日才能褪去的痕迹,刺痛着,羞耻着。
    童殊心中轻声地对自己说:
    我于他身上所得所失,足以相抵,从此两不亏欠。
    我感激他曾经的格外开恩,信他的深情不舍,却也无法原谅他。
    我此行一去不返,若有命生还,此后山长水阔,总能忘记那个被他一遍遍叫过的五哥。
    若无命还世,自此一了百了,也算赚了个一身轻松。
    再不必相见。
    挥刀断情,不过是做一道算术题。
    童殊目光落在山猫眼里,山猫身上有他一丝微弱元神,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它呜咽地叫着,楚楚可怜,绕着书案踱了一圈,最后拿头在童殊雪白的手腕上蹭了蹭,它在与童殊告别。
    万事俱备,童殊将十一张山阴纸面具发给大家,各自戴上,魇门阙十一人变成了被捆挷的那十一位景行宗行者。从行者身上搜来的出行令牌由忆霄带着。
    童殊展开了《魇门十使图》,他话音不高,落在众人了耳里却很有力量:“芙蓉山事态紧张,我们十一人皆入一魂到此图中,陆离脚程最快,由他带着图先到芙蓉山。我们急行赶去。”
    众人领命。
    景决与柳棠说稍后就来,一应动作安排皆是极为迅速。
    先行人手已经于几日前陆续到达芙蓉山,剩下的部署只待他一声令下。
    景决有一身臬司仙使的黑金轻甲。
    那身盔甲在他年少初任臬司仙使执行危险任务时穿过几回,而后尘封了许多年。如今终于被它的主人披上。
    它将在五彩通灵玉之外,给这一代的臬司仙使多一重保护,让他在死战中多一线生还的希望。
    让它的主人,能留住一线元神,在风雪中归来,去见那位叫主人不想辞世之人。
    景决临行前取道西院,他忍住了没有近前,却意外在西院门口看到了童殊。
    童殊正与守门的山飒和陆离说着什么,景决不由停下脚步,克制地望去一眼。
    只这一眼,就叫他瞧出了端倪。
    旁人很难识破,但景决见过一回童殊操纵的假人,且他已经熟知童殊的所有神态和模样,一眼就瞧出了破绽。
    只这一眼,便叫景决颜色大变,骇立当场。
    判断瞬间便定:
    第一,既然留了假童殊,那真童殊已经走了。
    第二,童殊已然全盘皆知了。
    第三,童殊果然有某种神通,任谁都瞒不住童殊,我措手不及,又走错了一步。
    第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太聪明的人之间的较量,如同高手过招,快如闪电,招招毙命。他们洞察太快,出手太快。寻常人间当面对质尚且争不出是非黑白来之事,他们从一个细节便能推知全貌,一眼一念便定曲直。
    快总归好处是多的,坏处却也很明显——太快容易失去转圜的余地。
    景决和童殊,好比两个垂钓的人,他们都是习惯了拿着鱼竿钓鱼的人,能不能钓上鱼,他们往往在鱼竿动的那一瞬间便能判断。
    所以,他们上一瞬还在等鱼上勾,下一瞬便提竿而去。
    或是满载而归,或是满盘皆输。
    太快了,快到一个以为可以再等更好的时机,另一个已经快刀斩乱麻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