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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利刃被三个人合力推着,一寸寸剖开了西赛的肚子。
    一个新生命于母亲的腹中被取了出来,呱呱坠地,却并没有带来一声初到人世的欢喜啼哭。
    ——婴儿吃了不该吃的药,脑袋大的像怪物,又被憋得太久,早就没了活路。一张被羊水泡肿了的脸胀得死青,光是瞅一眼都觉得心肝颤。
    “他……还好么?”西赛眼神涣散,挣扎着想要去看拿命换回来的孩子。
    一辈子争抢,拿命护住的,临到了也不过是一场梦。
    南平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恻隐之心。她终是把死孩子用衣裳包住,故意掩住不让女人去看,然后顿了顿,撒了一回谎话:“他很好,只是睡着了。”
    西赛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身子微微一颤,手松了开去。
    死婴滑腻的身子坠在南平怀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地牢外响起激烈的厮杀声,短兵相接的锒铛作响和怒吼掩盖住了一室沉寂。
    “把它放下吧。”措仑叹了口气,指着南平怀里的孩子。
    少女停了片刻,依言弯下身,把孩子放回到了母亲僵硬的怀里。
    措仑默声注视着,目光扫过西赛胸口时,突然愣住了。
    “等等,用心脏换的解药呢?”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一出,冲西赛喊了出来。
    但这一句话说得太晚,西赛早已经断了气。
    措仑立在地牢中,望向南平,彻底陷入了茫然。
    第44章 终章   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一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时间水似的流淌,直到身后传来纷繁的喊声,打断了此间沉寂。
    “王上!”
    措仑回头,却是葛月巴东带着守军前来了。
    “都拿下了?”少年望向对方的一身尘土和血迹, 沉声问道。
    “臣失职, 让安庆在死士掩护下逃走了。”
    措仑点点头, 似乎并不意外:“城外都已布防, 看住线人, 他迟早会再露头。”
    葛月巴东领命而去,少年转身对南平道:“你先回宫吧。”
    西赛和孩子的尸首被盖上了衫子,抬了出去。南平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 及到院中才发现战斗之惨烈。
    处处是血肉模糊的尸首、被挑落的凌乱铠甲和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守军和突袭军各有伤亡, 不分伯仲。
    南平目不斜视的上了车, 帘子即将垂下时, 眼神朝外一扫,看到了提步走来的少年。
    “我陪你一起。”措仑改变了主意, 冲她笑笑。
    车帘落下,挡住了光,盖出一厢空落落的暗。扬鞭声起, 马车碌碌而行。
    南平清了清嗓子, 对身旁人道出心中疑惑:“所以……你当初没走?”
    措仑有些心虚的望向她,解释了起来。
    ——他不仅没走,实际上就连隆戈尔被俘, 都是共同设下的套子。
    “我翻看德加留下的密卷时, 发现安庆早就有反心,不仅暗中与西多吉勾连,还在高城宫中埋下了许多眼线。但当时德加为了制衡, 还没来得及将他斩草除根,就身故了。”
    南平从这番话里捉到了关键词:“眼线?”
    “你还记得那个叫阿伽朵的侍女么?”
    南平一怔,想起那个与阿朵相差一字的姑娘:“她是安庆的人?可这是瓒多当初派到我身边的啊。”
    “德加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罢了,用她看着你,也给安庆留个信任的假象。”
    “那你和隆戈尔……”
    “隆戈尔有贼心没贼胆,又或许是想压安庆一头,就配合着我做了这么一出戏,假意在岩城被俘。”
    “而你在高城埋伏,专等安庆上钩。”南平寻思片刻,下了结论。
    如此一来,种种机缘巧合便都说得通了。
    少年才应了一声,就听见少女又道:“既然你早就暗中谋划,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难不成怕我说出去?”
    “不是故意瞒着你,是一来想把局做的逼真些,二来前途未卜,不想你太过担忧。”措仑一听这话不对味,显得有些局促。
    他握住了姑娘的手,又自责道:“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西赛会和安庆串通,让你受了这么些苦。”
    南平把脸转了回去,语气淡淡的:“原来如此。”
    少年登时慌了,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在了胸口,话音震得嗡嗡直响:“是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
    南平笑笑,眼睛依旧是静的。
    “你生气了?”措仑小心翼翼试探道。
    “哪能呢,你不过是信不过我罢了。”
    ——这分明就是生气了。
    南平轻描淡写回答完,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措仑。少年一脸焦急,手攥得更紧了,舍不得撒开。一双眼睛都透出股可怜劲,耷拉下来。
    少女原本还想再呲哒两句,但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有人拿小草在她心上瘙痒,让人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叹了口气,态度松动下来:“再不许这样了。”
    “一定!”
    少年答完,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是信不过你,我连心都能换给……”
    他话到一半,连忙住嘴。不过已经吐出去的几个字,倒让南平骤然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什么换心?给谁换?西赛和安庆也提到过这一茬。”
    “安庆?”措仑倒是愣住了。
    *
    安庆还没离开高城,藏匿的马车就被葛月巴东的手下拦住了。他上了岁数,经不得拷打,见大势已去,便请求面圣。
    “想得美!”葛月巴东啐了一口,脏话骂到一半,措仑却当真同意与安庆一叙。
    他孤身前来,走进漆黑的地牢中。
    “我可以饶你孩子一命。”少年道,眯起了眼睛,“但是你和西赛的密谋,要给我说清楚。”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措仑,满脸悔恨——若是这小子年长几岁,自己行事一定会更谨慎,绝不会冒进。就是见着他被隆戈尔拿女人就糊弄了过去,自己才如此大意。
    啪!
    刑讯官见他不言语,狠狠抽了一鞭子。措仑抬手,拷打立刻停了下来。
    安庆嘶哑道:“你当真不杀我的儿子?”
    “是。”
    “我若是不信呢?”
    “信或不信都随你,无非是把你的亲族全杀掉而已,与我没有差别。”措仑淡淡道,“又或者你想活着看你儿子受刑?”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穿了老人的防线,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浑身一颤,终是说出了实话。
    ——西赛那以心换心的法子,不过是他派人胡乱编造的。至于治疗南平病症的药方,他也没有。不过倒是听西赛说过一句,那玩意和催胎的方子,都是她的兄弟从广夏王身边的巫医手里换来的。
    “那女人还说……白塔的神像里有蹊跷。”安庆断断续续道。
    措仑颔首,转身吩咐人去探。
    结果当真让人大吃一惊,白塔的神像背后竟然有机关。被撬开后,呛鼻的烟雾散去,众人才发现神像是中空的——里面端端正正嵌着一具干尸。
    许是时间久了,连衣服都化成丝缕粘在身上。但就凭这片缕,措仑也能认出那尸首就是他从小认识的圣者。圣者身上并无伤痕,应是被那西贝货关在此处活活饿死。但受难至此,竟依然宝相庄严。
    措仑跪拜,圣殿为逝者祈福安丧。
    三日后,安庆伏诛,连同儿子们也没能留下来。
    老人死前阴涔涔呼喊:“措仑竖子,欺人太甚,你定不能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时,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地上。910光整理
    南平听说这件事时,夏日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想到你真的……”少女帮措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是少年和她用死亡与鲜血学会的道理。
    若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架在绞架上,不想一次次内乱流民失所,敌人的活口就一个也留不得。
    她正这般想着,不知为何喉间有些痒,咳嗽起来。
    措仑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连身上都打了个颤。
    “怎么了?”南平咳完,见他的惊慌模样反倒好奇起来。
    “没什么。”措仑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的。”
    “留着过年宰了吃么?”南平打趣道,“山里的猪吃不够,竟连我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少年笑了,但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
    “这回是真的要去了?”南平轻声问,避免说出“广夏”两个字,好像不大吉利似的。明明内忧才刚有所缓解,她搞不清少年为什么拼死也要去搏上一搏。
    而措仑没有回答,俯身吻上了她。
    *
    广夏之征,四月未歇。
    雪域军与东齐军携手血战,连夺岩城、泉城、石城三地。
    捷报一封封回传,天光也从酷热的夏走向寂寥的秋。
    南平在焦灼的等待中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