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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舍尔·泰格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嚎啕,他看上去是那么地用力,就像新生儿脱离母体,来到世上后拼命地大哭。
    他跪坐在了腐朽的甲板上,用力地仰起头颅,望着一万米之远的阳光。
    泪水渗进他海藻般茂密卷曲的头发里。
    他的眼中有着光。
    “呵……哈……啊啊啊啊————!”
    费舍尔·泰格拼尽全力地仰天怒吼,他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他仿佛下定决心要冲破体内无形的牢笼。
    甚平三人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俱都站起来,又不知道要做什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看他泪流满面,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宽大的手掌攥成拳头,抵在湿哒哒的杂志上。
    费舍尔·泰格感觉到了剧烈的,几乎要将自己灼烧的痛楚。
    可是这是点燃自己的痛楚,而不是向之前一样,让自己堕入黑暗的痛苦。
    那一晚刚看到七夜萤写出的故事时,他以为七夜萤只是想要传达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在七夜萤对乙姬王妃和三位王子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真地以为自己明白了七夜萤的创作意图。
    他怀抱着丑陋的、堕落的、连自己都憎恨的厌恶去看待七夜萤的行为。
    他想自己曾经也是安平那样的人,无辜且无罪,可是人类把这一切都毁了。
    人类把他毁了。
    因为他是有名的鱼人冒险家所以被捕奴船盯上,后来被卖到玛丽乔亚,成为天龙人的奴隶,受尽屈辱。
    他的自尊心越是强烈就越是痛苦。
    他越是为自己感到骄傲就越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我。
    从玛丽乔亚逃回来之后,他内心的迷茫与痛苦,他那无处安放的仇恨,逐渐成长为了一种阴暗的东西。
    七夜萤越是说他值得尊敬值得信任,鱼人街的兄弟们越是崇拜他信赖他,他就越是绝望。
    他以为七夜萤不懂他的痛苦,他能谅解她,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她的一切行为都抱有一种轻蔑的厌恶。
    ——我的经历,是你这样做就能安抚的轻飘飘的东西吗?
    费舍尔·泰格无助地看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逐渐长大。
    他看着《大海爱情故事》,无法接受娜娜只是故事里的存在,却分明知晓娜娜只是故事里的存在。
    现实中没有一个娜娜来用爱拯救他,没有任何一个娜娜会成为他的支撑。
    直到今天。
    看到安平的选择,看到七夜萤的文字,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七夜萤一直在拯救他,只是魔鬼蒙住了他的双眼,他看到的只是丑陋的东西。
    七夜萤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和乙姬王妃还有阿龙他们沟通,却不曾真正找他谈话,不是因为她以为他的痛苦无足轻重。
    恰恰相反,拥有同一个烙印的他们才是最有资格说理解彼此的。
    七夜萤的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魔鬼。
    只是和在分界线上挣扎着,坐视魔鬼强大起来的他不同,七夜萤在一开始就没给魔鬼成长的机会。
    她用实际行动证明无论任何挫折和屈辱都不能在她心上烙上伤疤,她用最直观的事实表明没有人能够挡住该照到她头顶的阳光。
    费舍尔·泰格终于明白了七夜萤在用什么方式拯救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就像娜娜一样,七夜萤只表达了一件事而已。
    《大海爱情故事》,只传达了一件事而已。
    七夜萤对他说他是正确的,他没错。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费舍尔·泰格的脑海中回荡着七夜萤笔下的文字:“如果这是天的意志,那么他只能反抗天了”,眼睛酸涩不已。
    那个在餐桌旁说自己要消灭天龙人的女孩子,明白他真正缺少的东西,所以她就给了他那样的东西。
    七夜萤给了他自信。
    人类践踏了他的自信,人类重塑了他的自信。
    他中断了自己的冒险之旅,狼狈不堪地回到故乡,因为他走向世界,看到了丑陋肮脏的人类。
    可是在七夜萤身上,他也看到了善良伟大的人类。
    费舍尔·泰格用力地闭上眼,哽咽道:“其实,在我出去冒险不久之后,就被捕奴船卖到了玛丽乔亚。我没有拯救萤小姐,只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他们而已。”
    甚平三人大惊失色。
    鲷鱼鱼人一把扯掉了自己的上衣,他卷曲的长发并没有挡住他宽阔的背脊上那刺目的天龙蹄之印。
    “泰格大哥?!”阿龙失控地叫出声来。
    费舍尔·泰格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胞。
    “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回到鱼人岛后,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不只是愤怒而已,我深深地仇恨着把我当做奴隶的人类,恨不能杀光他们洗刷自己的屈辱。”
    甚平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费舍尔·泰格,发自内心地不愿接受。
    费舍尔·泰格饱经风霜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我憎恨着只会仇恨的自己,这不是真正的我,但是除了仇恨以外我还能做什么?身体和灵魂都被践踏的我,还能做什么啊?!”
    费舍尔·泰格又哭了起来。
    “呜呜……我真地好痛苦呜呜……如果没有萤小姐的话……”
    费舍尔·泰格抹了一把脸,缓慢地站起来,站直了,抬头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