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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不一会儿,人群散尽了,石窟里安安静静,只剩下唐九宁正酣的呼吸声。
    萧鸷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石窟洞口,手里拿了条厚毯子。
    影子在不断拉长,覆盖住唐九宁白皙的脸。
    两年,足以让一个人成长,无论是心性,还是外貌。
    唐九宁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细胳膊长腿的,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坐姿。五官已经彻底脱去稚气,变得立体,变得锋芒毕露。
    萧鸷将毯子轻轻盖上,刚一触及,唐九宁倏地睁开了眼。
    那桃花眼尾轻轻上挑,勾勒出成熟的味道,像在一块羊脂白玉边上放置了一朵艳红盛开的桃花。
    只是那眼神还有些懵懵懂懂,是熟睡之后还未清醒的样子,仿若那朵桃花欲开欲合,甚是勾人。
    唐九宁看了眼萧鸷,又看了眼身上的毯子,这才逐渐清醒,发现石窟内空空荡荡。
    “他们都走了?”
    “嗯。”萧鸷答,“大护法说到一半,发现尊主睡着了,就将所有人都遣散了。”
    唐九宁听罢拢了拢毯子,将腿收在石椅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半躺姿势,又说道:“直接叫醒我不就好了?”
    萧鸷看她扯着毯子躺了下来,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目光揶揄:“可属下看您,似乎还没睡够。”
    “……”没错,唐九宁嘴上说着要商议要事,可身体却很诚实地躺了下来,她就是想裹着毯子再睡个觉。
    被萧鸷一眼看穿她也不恼,反正魔尊该有的架势,在萧护法面前,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她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萧鸷,摆了摆手,懒洋洋道:“萧护法目光如炬,既已看出来了,还不跪安?”
    萧鸷眼底的笑意更深,身影消失在灯火中,却隐藏于黑暗中。
    唐九宁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萧鸷没走,两年如一日,萧鸷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天天守着她睡觉。
    唐九宁习惯了,也就接受了。那道黑色单薄的身影,往墙边一站,就跟隐形了一样,唯有一丝安定的气息,能让人沉沉睡去。
    直到外头的争执声将人吵醒。
    唐九宁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一声“萧护法”还未喊出口,萧鸷身形一闪,已经出去一探究竟了。
    片刻后便返回,说是五门主李大山和来领灵石的仙家门派起了冲突。
    “怎么回事?”唐九宁皱了皱眉,掀开毯子下地,往外边走边问,“是哪方先挑的事?”
    “都不是。”萧鸷跟上,“五门主听说是原属于仙盟的门派,便不肯给灵石。”
    “仙盟的门派?直接轰出去不就得了——”唐九宁一顿,又问,“等等,你说‘原属于’?”
    “不错。他们已于一月前正式退出了仙盟,不属于仙盟,按理说可以领到灵石,于是起了冲突。”
    唐九宁快步走着,远远就看见了在争执的一群人。
    五门主李大山瞪眼拔刀:“仙盟的想要灵石?没门!”
    对方一少年争得面红耳赤,但理直气壮:“我们混元宗已经退出仙盟了,是你们说不属于仙盟的门派都可以来领灵石。”
    “呸,仙盟的走狗,我管你退不退!”李大山凶狠狠地抬刀。
    “吵什么呢?”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众人回头一看,唐九宁负着手,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五门主连忙迎了上去,收下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尊主,仙盟的家伙来讨灵石,被我拦了下来。”
    李大山这两年来倒是尽职了不少,唐九宁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仙家的那群人。
    其中一位少年的目光正好看了过去,看见唐九宁,眼里闪过兴奋的光,张嘴就要喊出一个“赵”字,又立马反应过来,止住了声。
    有点眼熟,唐九宁眯了下眼,在脑子里挤了挤自己的记忆。
    “我是卫恒。”少年舔了舔嘴唇,颇为紧张,“尊、尊主还记得我吗?”
    唐九宁想起来了,是百门大会捕匪赛上,自己救过的少年。
    “记得。”她略一点头。只是当时卫恒好像还没有她高,如今却已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实在有些认不出来。
    “你长高了不少。”唐九宁又添了一句。
    卫恒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大山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居然还是尊主的旧识,他的脸色登时软了下来,用肩膀撞了一下卫恒,笑嘻嘻道:“哎,小兄弟早说嘛,你早说你认识尊主,我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拉扯半天吗。”
    随即朝一旁招招手:“来人,多装几袋灵石过来。”
    唐九宁扫了眼混元宗的寥寥数人,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看向卫恒,问:“仙盟即便式微,也是修真界不可动摇的象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为什么选择退出?”
    卫恒回视唐九宁的目光,神情自信且坚定:“因为尊主曾经和我说过,要学会变强。我想要变强,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如今的翩翩少年郎与当日那个怯懦的小少年重合,让唐九宁觉得时光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她觉得摸头吃力,只能转而拍了拍卫恒的肩:“自己选的路,便好好走下去罢。”
    卫恒受到了鼓励,脸上更是笑容灿烂:“是!”
    送走了混元宗一行人后,唐九宁忽然想到一事,便问萧鸷:“我记得贺辛,是混元宗出身的吧?”
    “是的。”萧鸷答。
    “方才忘记通知他一声……”唐九宁有点惋惜,“卫恒很是敬仰他这位师父,想必已有多年未见了。”
    萧鸷:“贺门主来去无踪,怕是不好找。”
    “身为一门门主,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唐九宁转身往回走,萧鸷跟上,听着唐九宁步絮絮叨叨地骂道:“我估摸着一年到头,我好像就看见了三四回而已。瞧瞧人家五门主,那叫一个恪守尽职。不行,下次碰上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尊主对属下有意见?”
    一道声音传来,唐九宁转头一看,贺辛背靠黑岩,一张瘦削的长脸上挂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起这贺辛,与唐九宁算是老相识了。唐九宁刚入玄天阁的时候,贺辛在山贼窝里当二当家,拿着从仙家那里抢来的青回,和她打了一架。
    他也是个不要命的,行事作风像是游走在人间的地狱饿鬼,不可轻易招惹,惹急了就会跟人同归于尽。
    “贺门主。”唐九宁客客气气地开口,却直击要害,“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万魔窟呢,不是避风港,贺门主既然选择呆在这里,好歹认认真真做点事吧,不要像个吃白饭的。”
    “……”贺辛的眉头一抖,第一次见到骂得如此直截了当的人。他冷哼一声,说:“属下自由惯了,尊主不如撤了属下的门主之位。”
    这话完全是呛唐九宁,用脚趾想想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撤他的职位,毕竟贺门主虽整日见不到人,但是交给他的任务却没出过差错。
    唐九宁捏着下巴思考片刻,煞有其事道:“我暂时还想不出让谁接替你的位置。罢了罢了,门主你继续当着,但是今日有个任务,得交给你做。”
    贺辛眯起眼睛看唐九宁,敢情说了这么多,是在这里等着他。他推辞不了,只好忍着脾气问:“什么事?”
    唐九宁伸手往兜里掏,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东西,是一条黑色发带,绸缎质地,上锈暗金莲花,线脚精致,放到市面上看,价格应该不低。
    萧鸷一看她拿出来的东西,眼睛一直,眉头便皱了起来。
    “贺门主,方才来领灵石的仙家人,掉了一条发带,你帮我送送过去。”唐九宁面上带笑,把发带塞道贺辛手里,“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这种事交给阿肆去做不就得了?贺辛狐疑地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将发带收下,转身离去。
    一路上,萧鸷的面色不太好,跟在唐九宁身后一言不发。
    唐九宁看出来了,也知道是什么事惹他生了小脾气。她目光转了转,斟酌了一番说辞:“额,等贺门主发现弄错了之后,自然会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归还回来的。”
    “那根发带……”萧鸷的语气有点硬邦邦,“是属下送给尊主的。”
    唐九宁无奈道:“这我知道,但我这兜里从不藏其他东西,只放了这根发带。”
    听到这话,萧鸷脸色稍霁,甚至还有一丝愉悦从眼底划过,他抿了抿嘴,面上的阴霾俨然消散:“尊主为了贺门主,也是煞费苦心了。”
    “机会难得嘛。”唐九宁边走边说,“贺门主不肯回混元宗,但卫恒心心念念,若是能见上一面,把该说的说说清楚,也算是好事一桩。”
    “尊主为何如此笃定?”萧鸷又问,“万一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
    唐九宁转头,斜了他一眼:“你啊,真是凡事都爱往坏处想。混元宗是没落了的老门派,一路扶持走到现在,门派里所剩弟子寥寥无几,都是些老实人,能有什么恩怨纠葛?我想贺辛当年离开仙门拜入魔门,应是出于其他原因。”
    ……
    贺辛御剑,在云雾中快速穿梭,目光随意扫视四周,转了一圈,方圆十里内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啧。
    他怀疑自己被尊主耍了,当下掉个头便要返回。忽地鼻子翕动,闻到了一丝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贺辛的眉头往下深深一压,降低高度,朝地下寻去。
    一个人影跃入视线,在森林小径上狂奔,衣服上带着血,逃得颇为狼狈,想来是遇上了什么事。
    贺辛御剑降落,立在路中央。
    那人急急刹住脚步,抬头一看,当场愣住了,嘴唇动了动。
    “师、师父?”
    第91章 灵元珠篇(三)
    贺辛在严格意义上不算是卫恒的师父,毕竟卫恒拜入混元宗的时候,贺辛早就离开了门派。
    事情发生在卫恒七岁那年,家里遭遇强盗,双亲惨死,而贺辛恰好路过,随手救了逃命的姐弟两人。
    两小孩寸步不离,跟了贺辛数日,贺辛嫌麻烦,便把两人往混元宗一丢,扔给了自己的同门照顾。
    也就是在那数日内,贺辛指点了卫恒几招防身术,卫恒便认定了这个“师父”。还死活扒拉着贺辛的大腿,不让人走。贺辛为了甩掉人,还花了不少功夫。
    十年未见,他一下子没认出来,原来当年那个粘人的小毛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卫恒的样子很是狼狈,左肩上有刀伤,血顺着指头滴落下来,他“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喊道:“师、师父,师兄师姐他们……他们……”
    贺辛见卫恒这幅样子就知道定是出事了。他的面色发沉,声音也冷:“在哪。”
    卫恒双目发红,咬着牙指了一个方向。
    罡风刮起,贺辛一手握剑,一手拎着卫恒的领子,脚下尘土滚滚,急速赶往卫恒所指之处。
    越是接近,血腥味越浓,贺辛的目光锁定了一处,心重重地往下一坠——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人,血已经染红了衣服。
    “师兄!”
    卫恒滚落下地,扑向了其中一人,那人双目紧闭,口中溢血。卫恒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于是颤着手去探鼻息,手还伸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又去喊躺着的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