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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渐浓,坤宁宫前庭院里的花儿已差不多开到极盛处,满目姹紫嫣红、浓碧重翠,便在那花木扶苏之处,一处小小的角门掩映在花枝后。
所谓角门,是供坤宁宫中奴才们进出的小门,若是有些身份低卑之外间仆役来坤宁宫,走的时候也是不配从侧门行进的,只能走角门。
珠玉双手搀扶起年氏,低声道:“主子……”
年氏瞧了一眼那角门,向正殿内一梗脖子,冷冷地大声道:“堂堂大清皇后,做的这般小家子气刻薄,也不怕六宫笑话!”
那太监听她一口一个“本宫”,不由得捂着嘴嘻嘻笑了。
他伸出小指在耳朵孔中挖了挖,歪鼻斜眼地挤兑年氏道:“是风声太大,还是奴才耳朵不好使了?怎么声声地听见,有人还当自己是翊坤宫娘娘呢!”
他从前在雍亲王府时,便是跟随着乌拉那拉氏的。
彼时,年侧福晋风头正劲,与福晋杠上的时候也是有的,他身为下人,不知挨了年妃多少脸色,如今说出这字字句句来,只觉得痛快得无与伦比。
珠玉只是低头扶着年氏肘部,紧紧抿着嘴唇不做声。
乌拉那拉氏直到进了暖阁内坐下,隐隐地还听见外间年氏叫骂之声,华容听着不像样,不由得欠身皱眉,低声道:“娘娘,要不要奴才出去……”
“用不着。”乌拉那拉氏接过宫人送上来的燕窝枸杞羹,慢慢揭开盖子,便见那明红色的六七颗枸杞飘飘浮浮地在雪白的燕窝丝里,相映之间,煞是好看。
乌拉那拉氏摇头慢慢吹着热气,悠然自得道:“让她叫嚷去!这是本宫的地儿,她如今这境地,还能折腾出什么?疯疯癫癫的,没得让奴才们看笑话。”
她低头喝了一口燕窝羹,又用金勺挑起一颗枸杞,凝神瞧了瞧,忽地将勺子一翻转,碾压了那颗枸杞,内中雪白色的籽顿时覆泻在汤水里。
乌拉那拉氏秀眉一挑,眼风里半是讥诮、半是落寞地道:“本宫就当看场丑戏,这坤宁宫成日里都是暮气沉沉的,如今热闹热闹倒也痛快!”
……
养心殿,燕禧堂。
太医们向皇帝禀了吉贵人的伤情确确无碍,磕了头起身,几人这才挤成一团,到一边去商量拿捏着开药方。
胤禛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便向苏培盛点了点头。
苏培盛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挥手,那门外,侍候皇帝上朝衣冠的太监们是早就等候着的,因有妃嫔在内,并不便向内行进,只是捧了皇帝朝服冠冕在门口浅浅一步之地等着。
宫女们见状,极乖觉地抬手,一道道放下了帘幕,将内外视线隔绝开。
胤禛一宿未眠,此时站起来,只觉得脑中昏沉,甚是疲惫。
他抬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眉目,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待得再放下手时,走到吉灵床边,胤禛脸上已掩饰得丝毫不见疲态。
吉灵疼得一宿没睡着——没办法睡呀!伤口处的神经一抽一抽地疼了一晚上。
她只能在枕上闭目养神,好不容易熬到了这时候,倒是有了点睡意。若是平日里,这也是她在景阳宫埋头睡回笼觉的时候。
迷迷糊糊地刚要闭上眼,吉灵却听见动静,一睁眼,就见着一道明黄色的英悍身影过来。
她立刻就从被子里抽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抬手向他,仰脸道:“皇上!”
胤禛眉头一拧,斥道:“别乱动!”
他说完,俯身将吉灵那只手塞回了薄被里,抬手仔细贴了贴她额头,见并没发热,心里踏实许多。
他摸了摸她脸颊,沉声道:“乖,朕一下朝便来瞧你!”
瞧着吉灵埋在被子里,老老实实地点头,胤禛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扬,露出了从昨夜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但那一点笑意很快便淡漠下去了——胤禛想到方才太医说的“无论用多少精贵药材,只怕多少要留下疤痕了”
虽说这疤痕不在脸上,但是女子皆有爱美之心,无端端的,手臂上添一道长长的、蛇一样的瑕疵,瞧着也是够堵心的了。
再想想灵灵那一桌子的胭脂水粉……十次有九次,都能看见她趴在那儿摆弄那些心爱的玩意儿。
她多爱美呀!
胤禛苦笑了一下,便把七喜叫到一旁来,声音低不可闻地嘱咐了几句。
七喜惶恐得很,捣蒜似地直点头。
就见皇帝脚下顿了顿,这才转身才走出帘幕。
每经过一道帘幕,便有宫人赶在前面打起帘子。
直到走到最外一道时,帝王的脸上便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淡然。
侍服太监们上来伺候。
帝冠上,朱砂宝顶红艳如血,下以金为底,顶部亦是纯金镂空累丝。
每层的金龙张口朝上,傲然欲飞,尊贵无极——各龙之间皆饰以东珠,晶莹异常,温润流光。
又有一批侍膳太监捧了点心、奶茶在外等着,胤禛皆是无心取用,一背手走了出去,苏培盛连忙打起精神跟上。
……
坐在龙座上,胤禛冷眼看着众大臣跪叩,却无端端想起昨晚那句“天性险诈,寡恩忘本”来。
他唇边掠过一丝冷笑。
自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先帝驾崩,胤禛登上皇位后,他心里便很清楚,外间反反复复形容他最多的莫过于“治政过于严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