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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右手的拇指来回地揉搓着这道不合格的伤痕,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昨晚过后,面对着对他收回了温柔的尤金,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人那极其微薄的恨意都没有了。
    他不敢有。
    在他被尤金偏爱的时候,他才有任性和嫉妒的资格。真等到尤金把他降格到了朋友的地位,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怕自己真的会失去这个人。
    ——只要尤金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
    ——只要他需要我,我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我不需要别的东西。
    ——我只想要这个人。
    在不知不觉之间产生的这样的意识,它的反面是肖的万丈深渊。
    那就是尤金放弃他的瞬间,会成为他一无所有的瞬间。
    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地响了起来,客舱的金属墙壁也传来了震动。尤金开启了客舱的门,自门口准确地看向了肖的位置。
    “马上就要起飞了,”黑发的男人这么说着,一手还撑在门边:“过来和我们一起坐下吧。”
    “好。”
    肖的笑容毫无破绽。
    ……
    同一时间,迪特里希站在偌大的宅邸里,将面前餐桌上的器皿尽数扫到了地上。
    刚刚备好午餐的仆佣压抑着惊叫,快速地四散开了。只有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女管家面色不变地留在了原地,微微地低了头,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发泄好这一场怒意。
    然而这次风暴似乎和往常并不一样。
    迪特里希剧烈地喘息着,面容和表情充斥着可怕的恨意。他抄起了手边的银质烛台,将他视野里所见的所有东西全部砸了个稀烂。被砸碎的瓷盘碎片飞溅起来,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浅却狭长的痕迹。血滴迅速地渗透出来,从脸侧滑下去,落在了他的前襟上。
    这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抬起手,在血迹的来处点了一点。看着指尖的那抹红色,迪特里希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
    然后在管家们略微睁大的双眼里,迪特里希低声地笑了起来。
    一开始像是听到笑话之后难以忍耐的暗笑,声量却渐渐地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回荡在了餐厅之内的大笑。
    笑到极致,迪特里希似乎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来。身躯大幅度地仰合一下之后,他的双手向前撑在餐桌上,头低低地垂着,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笑声渐渐地消弭了下去。
    迪特里希吸了吸鼻子,像是之前笑出了眼泪。
    他撑在餐桌上的左手之下开始渐渐泛出了红色,缓慢地在纯白色的桌布上晕染蔓延。那大概是因为他的掌心按在了瓷片的碎片上,被割得出了血。
    然而这些许的痛楚依然没能拉回迪特里希的理智。相反,他将左手缓慢但用力地捏成了拳。
    在须臾之间,鲜血迅速地从他的指缝中漫溢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桌上。
    迪特里希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了在瞬间变得血红的左手。
    像是看得入了神,他的表情慢慢变成了空白的一片。到了最后,他的嘴唇极小幅地颤抖了起来,随着一次眨眼,眼泪忽然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他松开手,让那块红色的瓷片轻轻地落回了餐桌之上。
    “你为什么总是要离开我呢?”
    迪特里希微微仰起了头,低声地喃喃着。他的瞳孔没什么焦点,眼泪汇聚在他的下巴,再快速地坠落。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
    “我不值得你留下来吗……”
    年轻贵族的自言自语带了些哽咽。半晌,他终于抬起双手,用满是鲜血的手掌,遮盖住了自己的脸孔。
    “哥哥……”
    偌大的宅邸里,迪特里希慢慢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
    在迪特里希二十八年的生命里,他已经要快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承受了可能失去尤金的痛苦。
    一切开始于他九岁的某一天。他坐在二楼的窗边,一边看着面前的庭院,一边等着他的哥哥放学回家。那时他的双脚还够不到地面,所以只能翘着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分外耐心地消磨着时间。
    然而他从下午等到天黑,他等到的不是那个他最喜欢的,总是宠溺着他的男孩,而是一众面色冷硬的治安官。
    几天之后,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告诉他,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是他人生里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地长到了十六岁,觉得什么东西都令人生厌。
    彼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他也继承了阿尔宁家家主的身份,开始随意地挥霍着家里的钱财,变成了一个最可憎的纨绔。
    那一年的角斗预选赛上,他和朋友混进了一众平民之中,在满是砂土的角斗场前排看着血肉飞溅。
    预选赛进行到了一半,正是厮杀得最惨烈的时候。他满是戏谑地看着平民的渣滓们为了微不足道的愿望自相残杀,顺手打开了一瓶昂贵的香槟。在他眼前,一个身量和他相仿的少年被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让他顿时止住了动作,大声地喝起了采。
    那个脑袋被摁进尘土里的少年侧过头来,一边挣扎着,一边看向了发声的他。
    ——那种近乎于纯粹的金色眼睛,他这辈子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