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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机械地咀嚼着,再机械地吞咽下去。
这样的动作来回重复,迪特里希终于无法忍耐,问出了那个过期了十数年的问题。
“如果你为了他们连死都可以,当初你为什么,没有试着回到我身边?”
尤金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微微抬起了下颚。
“……我试过,迪德。我试过。”
出口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迟到了许久许久的歉意。
“我真的努力过了。我只是……没有办法。”
彼时十二岁的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却最终抵不过一句轻巧的“不要回来”。
……从来如此。他用尽全部的努力,依旧没有办法,无能为力。
眼泪砸在汤碗里,交融得无声无息。迪特里希看着那滴眼泪坠落,最终低下头,将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抵向了自己的额头。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
夜晚。
洗手间的龙头下,尤金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认真而仔细,甚至连指甲间的缝隙都顾及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反复的动作,原本应该被焦油熏黄的指尖看起来依旧是干净的麦色,并没有沾染上任何烟渍。
被清洗干净的双手擦干了,尤金拉开镜子背后的药柜,从一字排开的棕色小瓶中拿出剩下半瓶的那支,和一支一次性注射器一起捏在手里。
他推开卧室的门。
和狼藉的客厅相反,这间屋子安静,干净,窗户大开着,将香烟的味道散尽了。白色的床单没有任何褶皱,平整地贴合在双人床上,缺乏有人住过的痕迹。
籍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清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之上,有一方放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狗挂件。它有着蓝色的眼睛,浅米色的毛皮,现在被小心地放在了枕头的下缘,胸口以下被薄薄的毯子盖着,两只短短的爪子放在了毯子的上面。
尤金在床边跪下,伸出手去,用中指的指腹,轻之又轻地触摸着小狗的头顶。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不愿在其上留下任何最细微的脏污或磨损。
然后他收回手,静静地看了它半晌,这才收回了视线。
被他拿来的药物和注射器就在脚边,尤金没有表情地撕开后者的包装,再咬掉针头上的盖帽。镇定剂被吸入针管,他拉起自己过于空荡的袖管,将针头对准了自己已经结满了血痂的肘弯。
做完这一切,他将空了的瓶子和注射器推远了。如之前的每一夜,他没有上/床的打算,仅仅是扯紧了前襟,在床边的地板上蜷成了一团。夜里比白日还要更冷一些,他将自己的双手交叉着覆盖在上臂上,仿佛一个给自己的拥抱。
月光落在他光/裸的双脚上,再照亮他一半的侧脸。
记忆里,在一个同样有着明亮月光的夜晚,有人向他伸出了手,用小指和他的小指相纠缠。
那个人向他微笑,对他说,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眼泪无声地从左眼流入右眼去,再一直没入到发丝之间,像是一个潮湿的,从未发生过的吻。
他闭上眼睛,陷入到了不会有梦境的昏睡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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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剃须泡沫挤在了胡茬渐长的下巴上,被指尖一点点涂抹开。沾了水的刀片划过轮廓分明的下颚,推过的地方露出一片光滑的皮肤。
约书亚弯下腰去,一手将尤金的额发拢在脑后,一手拿着剃须刀,小心翼翼地为后者刮着胡子。
“你把头侧过去一点,嘴巴,嘴巴朝向我。”毕竟不是自己的脸,操作起来总是有些怪异,约书亚的手肘抬起放下,仿佛在做什么不拿手的实验。被摆弄的尤金坐在椅子上,眉毛略微蹙了蹙,最终还是照做了。
数分钟后,温热的毛巾抹去了尤金脸上残留的泡沫。约书亚将这张脸仔细审视一遍,确认不见了任何胡茬和伤痕,这才将刀片冲洗干净。尤金的眼神一直跟着约书亚的手,看着对方将刀片小心地包好了放进口袋,表情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已经和约书亚强调了很多次,他并没有寻短见的意思。然而他的两个临时监护人——迪特里希和约书亚——却在这件事上忽然统一了战线。改变最先始于他身边的武器被一件件收走,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办法再在网上订购刀片和酒精。两个滥用特权的贵族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选择将这些东西从他的生活中禁绝了。更好笑的是,他们同时会主动将镇定剂和烟草送上门来,似乎过于理解他对后两者可怕的依赖。
面对这样的安排,他或许应该觉得愤怒,然而他根本没有半点支撑这种情绪的力气。他只觉得滑稽。挂在浴室里的毛巾,可以轻易打碎的窗户,通向阳台的推拉门——如果他真有那样的打算,他的手边充满了便利的,能够让他一了百了的助力。
迪特里希和约书亚似乎都不了解,他的意愿和他的选择并不需要统一。他想结束这一切,但他答应了肖活下去。后者远比前者重要得多。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现在放任了约书亚像装扮娃娃一样给他套着衣服。十二月已经到了,他此时的体型过于单薄,原先能轻易撑开的衣服往外一走就疯狂地灌风,只能多叠几层。真说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出门的意愿,偶尔的放风都是被扯出去的,好比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