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贵
唐聿正欲追问是何人与他过不去,萧远府上的老管家却敲了门进来,说是厢房里躺着的那位醒了。
萧远起身跟着老管家去看,唐聿无奈只能跟上。
“若只是饿的,吃两顿饱饭就好了,何须这般大动干戈。”唐聿腹诽。
萧远看上去家大业大,实际上根本无甚根基,满打满算入士才几年,府中能攒下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还有必要的人情往来,如今连个倒在路边的饿死鬼都要接进府里看顾,只怕过几年也就剩下个表面风光了。
“你在说什么?”萧远看见唐聿嘟嘟哝哝嘴里念念有词,却又听不真切,直觉没什么好话。
“在说萧大人家大业大,乐善好施。”
萧远顿了一下,听出这人话里话外倒是心疼他了,不免有些好笑,“府中缺人打理中馈,我看唐领军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唐聿一梗,面上像火烧一样。
混迹京城十几年,还没人敢扬言把这么个魔王娶回家的,还打理中馈……
那边萧远说完好像没事人一样,施施然进了厢房。
“大人……”床上的年轻人见着有人来,慌忙就要爬起来,被萧远阻止了。
“大夫说你气血亏空,还是先静养一阵子吧。”
“大人,这里是……”那年轻人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房间里雕梁画栋,来人皆气度不凡,心知绝不是等闲之处。
“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啊。”唐聿适时地插进来,看着那人惶恐的表情,一时间心情大好,“那可是个大人物。”
“武德十四年进士,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历任吏部侍郎,先帝驾崩时交付托孤重任,执传国玉佩临朝监政,是当今风头无两的左丞相萧远萧大人。”
唐聿每说一句,那人的脸就白上一分,等到最后一句“萧大人”话音落下,那人已经面无血色,挣扎着就要从榻上下来,竟是一刻也躺不得了。
萧远眉头紧闭,不悦地看了唐聿一眼,唐聿自己没想到这人反应这般大,但多少是自己理亏,只好认命地去扶那人重新躺下。
不料那书生竟是不领情,拂开唐聿的手,自己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就要往外走去。
路过萧远的时候,他极为不齿地暗骂:“乱臣贼子!”
唐聿有些傻眼,方才听萧远的意思那书生体虚得很,饿得一头从驴上栽下来,他原本是想让他留在府上好好调养一阵得。况且,春闱将至,那书生一看就是进京赶考的模样,自己又没个生计,若是能在萧远府上小住几日,就算不得萧远指点,也好过一个人在京中漫游。
“这……”那人就这样不留情面地走了,还对萧远出言不逊,弄得唐聿不知是不是该把人拉回来,犹疑的空档,人已经走出了厢房。
萧远微垂着头,站在方才的位置未曾移动,吩咐下人给那人准备一袋干粮,面上看不出喜怒。
“萧远……”唐聿咬了咬牙,准备安慰一下萧远,却见萧远兀自笑开了。
“把房间收拾了,大夫出诊费用结一下,被褥杯碗都烧了。”萧远吩咐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厢房。
角落,红泥小炉上温着碗药,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
“萧远……你别气。”唐聿试探着开口,生怕自己又触了这人的霉头。
“我气什么?”萧远失笑。“这样的话我听的多了,只是这阵子说的人才少了些。”
“说起来,唐领军从前不也是这么说我的吗?”萧远揶揄道:“怎么?如今改性了?”
“现在那些人不是不说,只是在心里说,我都明白。只要我还站在这儿,恨不得想弄死的我人就少不了。”萧远说着,看了唐聿一眼。
“那小孩还不错,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比好些人强。”
做了亏心事的唐聿仿佛听见鬼敲门,缩了缩脖子,挤出一个笑来。“什么小孩,他看着也不比你小多少。”
“知道我是左相,春闱当前还敢这样驳我的面子,处事如此莽撞,不是小孩是什么?”萧远刚刺了唐聿一句,见那人接收到信号自动心虚了起来,心满意足,说起话有求必应,不像从前唐聿很多抱怨他都当没听见,十句里不一定回上一句。
“若是已经傍上了其他文豪世家,想打着清贵的旗号讨伐我扬名,倒也不失为一个路子,如今文坛官场同气连枝,若是讨萧檄文写得好,于他也是大有裨益。”唐聿没问,萧远已经自动接了下茬,好说话得反常。
“本来凭他的样子,想入那些老头之眼只怕是难,但今天,他在当街受了权贵凌/辱,又从我门前负气出走,也算当得起一句有骨气,那些清流们愿意开恩纳他入府也说不定。”
“只希望,他当得起这个名头吧。”
“那……今年春闱,你会插手吗?”唐聿问。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打压他吧?我这个人,确实做得出挟私报复这样的事,不然也对不起我大周第一权臣的名号了,不过,区区一个考生,倒也犯不上让我去对付他。”萧远端起茶盏,用盖子刮了一圈浮沫,“今年春闱,我确实想看看。”
那年春风得意,打马绕长安。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以读过萧文为荣,几位常年不出山的泰斗彼此绵里藏针地,竞相暗示萧千山是自己大浪淘沙的衣钵传人,一时间烈火油烹。
不过几年光景,世殊事异,彼时花团锦簇的时评事论,被扣上异端邪说的帽子,曾经挥洒天成的胸臆,变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证,不知何时,仿佛任谁都能在萧远的笔墨上踏一只脚。
如此,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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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人还是很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