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最近京城出了几件大事。
一个,自然是皇帝李承沣又从宫宴上捡了个女子,抬回宫里千娇百宠。
在一个,是先帝留下的心腹太监崔公公不知怎么得罪了皇上,被发配到外门主事。说是主事,不过是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给他留点名声罢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彻底失了圣心。
然而,京城中还流传着小道消息,说崔公公的失势,同这位眼下风头正盛的新娘娘不无关系。
有人说是娘娘看他碍眼,给皇上吹了枕边风,还有人说崔公公酒后犯浑,居然胆敢调戏皇上的女人。
这后一种说法虽然耸人听闻,但传说的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娘娘手上被抓得青紫一块都知道。
虽然娘娘未曾失身,对着个太监也失不了身,但很多人还是望眼欲穿,等着看她变成后宫失宠最快的娘娘。
毕竟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自己的女人疑似被人轻薄,更何况是皇上。
但是看热闹的人等啊等,也没等到清荷失宠的那一天。
李承沣冷淡了清荷几日,然后像中邪了一样,夜夜留宿清荷那里,仿佛再也离不开她了一样。
于是京城的风向又变了,外人冷眼瞧着清荷比先前那位梅妃还要受宠,等她生了孩子,太子之位恐怕岌岌可危。
别管梅妃自请去皇陵祈福之后李承沣看上去多么肝肠寸断、多么一往情深,毕竟人不在身边,再深的感情也有消散的一天。
结果,不管清荷如何圣宠不断,肚子却怎么也没个动静。
转眼又是三年。
唐聿远在塞北,也觉出京城不对劲。
每年边疆到手的粮饷越来越少,唐聿取信打听过,朝廷每年拨的军费还是一样的,只是中间一层一层批下来,不知道就折损在何处了。
这情景,像极了先帝朝末年官场乌烟瘴气的样子。
萧远上台第一天就雷霆手段拿掉了半辈子没让人抓住错处的原户部尚书,提拔了自己的人把持财政,官场上下都畏惧萧远的铁血手腕,很是安生了一阵子。
哪怕萧远身死,他留下的人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像钉子一样努力地钉着萧远给朝堂披上的遮羞布。
但眼下的形式,他们恐怕已经无力了。
或者,这些钉子已经被人从原有的位置拔/出来了。
唐聿吹着北风,端起碗把最后一口薄粥饮尽。
从他进军营的第一天起,他就立志一定要与士兵同甘共苦,这几年始终如一。
也正因为此,唐聿才第一时间发现,原来士兵的口粮都几乎要成问题了。
李承沣这个皇帝,到底在干什么?
唐聿望着南边的天际,发愁。
这几年大周再无战事,朝廷上下都有所松懈,连最不敢出错的镇国军都遭受这样的慢待,唐聿不用回京都猜得到,大周其他地方又是怎样混乱的光景。
此时的大周,脆弱到经不起一点波折。
梁修杰从营帐中走出来,他还穿着飘逸的白衣,但已经不再挎剑了。
据他说,他一介文人本来就不该舞刀弄剑,现在有了唐聿他更是应该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
然而当时意气风发,现在他脸上却一片阴云。
南越求和,在他们这些马背上颠簸的沙场将士眼中是赤/裸裸的缓兵之计,先前南越险些被接连的战乱拖垮,国内也派系林立,不得已才像大周投降,求一个苟且偷生。
等他们缓过劲来,只怕又要捅大周的刀子。
当时大周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了。
从先帝末年开始,大周常年泥足深陷,不是在北边同游牧民族打仗,就是在南边同南越斗狠,中间还夹杂着零零星星的内乱。
大周凭借着底子厚实些,硬挺到了南越认怂。
但是,这几年南越韬光养晦,新皇上任干净利索地摆平了朝中几大派系,据说和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格外亲厚。
这分明就是憋着劲反咬大周一口。
可是大周呢?
李承沣沉迷女色,逐渐荒废朝政,连塞北都有所听闻。他刚愎自用、赏罚无度,为了同左相右相党羽切割罢免贬黜了一大批老臣,现在朝中官居要职的人大半都是尸位素餐只会歌功颂德之辈。
梁修杰预感到大事不妙。
唐聿把玩着手里的一样小东西,看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消息。
梁修杰看见唐聿手中的东西,眉头又紧了一分。
唐聿对这半块虎符,表现出来非比寻常的爱好。
顺着唐聿的视线一路南下,大周腹地深宫中,也有一个人拿着另一半虎符仔细端详。
李承沣斜靠在圈椅上,桌上胡乱摊着一堆奏折。
他现在已经看不了奏折了,确切的说,他的身体支撑不了他集中精神那么久了。
多讽刺,曾经他为了亲征费心谋划,现在却只觉得政务繁复累人地紧。
茂辰正捧着奏折,一条一条念给李承沣听。
李承沣手里拎着半块虎符,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
他打了个呵欠,对茂辰念的东西不感兴趣。
茂辰正思索着,李承沣已经累了,要不要先送他回宫休息,剩下的明日再念。
突然,门口有个小太监飞奔而至,说是兵部尚书写了急奏,非要面见皇上。
听见这消息,李承沣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眼中闪烁着久违的亮光。
他当即宣兵部尚书进殿。
兵部尚书进来,顾不得礼节寒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把手中的奏折高举过头顶。
“皇上,南边告急!”
“南越打上来了?”李承沣沙哑着嗓子问。
兵部尚书沉默了一瞬,抬头巴望着李承沣:“南边已经沦陷了......”
南越不知何时攒起了一只强大的兵马,挥师北上冲破了大周的防御。
连年的苛捐杂税让南部的守备军战力大减,民间甚至还流传着南越人来了不纳粮的说法。
民心浮动、军心涣散,前方将军正召集兵马打算拼命,后面小兵竟然偷偷打开了城门恭迎敌军入城。
一溃千里。
李承沣皱紧了眉头跌回椅子里,事态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皇上,调兵阻击啊!”兵部尚书一个头磕在地上。
李承沣摩梭着手中的虎符,没有言语。
这些年,唐聿在镇国军中经营地越来越好,声势一天天起来了。
起初,李承沣真心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但渐渐地,李承沣心里就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了。
有些朝臣对李承沣的执政能力颇有微词,哪怕是从前坚定的保皇党也对李承沣不满了起来,李承沣的声誉急转直下。
同时,那些看不上唐聿的老臣好像忽然换了张面孔,对远在边疆的唐聿交口称赞。
李承沣心里崩起了一根弦。
他开始怀疑把唐聿派到军中任他发展壮大是不是一个英明的决策。
时光能把一个人打造得面目全非,现在的唐聿还是当初的唐聿吗?
三年多前张甾人头落地的那天,李承沣就应该把唐聿召回来让他重新当回以前那个富贵闲人。
没了权臣当道,李承沣完全不需要培养一个虎狼的武将为自己撑腰,尤其是,虎狼随时可能反咬自己这个主人一口。
如果当初唐聿在京中多留几日,等李承沣把这其中的关窍想明白,或许如今的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但是,当时李承沣沉浸在听说自己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唐聿又来去匆匆,转眼已经错过了留住他的时机。
转过弯来之后,李承沣一直谋划着削弱唐聿的实力,他想了好久,最终决定借力打力。
突厥人不敢犯边,其他的游牧部落更是不够给镇国军当一盘菜的,唐聿手里的兵力损耗极小,却年年都在招兵买马。
李承沣需要一场战争,消耗掉唐聿膨胀的实力和威望。
但是,李承沣从没想过要用大周作为赌注。
李承沣没料到南部边防竟如此不堪一击,没料到南越人竟然这么快就在大周长驱直入。
像一柄尖刀,冲向他的喉咙。
李承沣有些怕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躲在后面下棋的人,但现在恍惚间自己也真身上了棋盘,时局推着他做出决定,他不能再犹豫了。
“调镇国军,让唐聿挂帅。”
李承沣下的命令同他先前的设想别无二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局势远超他的预料。
原本李承沣想要逼着唐聿打这一仗,逼他在战场上消耗,但转眼间就变成了李承沣求着唐聿打这一仗,求唐聿帮他保住祖宗基业。
一逼一求之间,关系完全倒转。
李承沣召集群臣紧急商议,军机大事不便有旁人打扰,茂辰知趣地离开。
等殿门徐徐关闭,茂辰一改温润柔和的神情,随手安排个小太监关注殿内需求,自己转头就走。
福柔宫。
清荷正工笔细描,画上是让人见之忘返的南越风光。
茂辰铁青着脸推门而入。
清荷见势一愣,挥退了旁边伺候的宫人。
“你同皇上吹了什么枕头风?”茂辰先声夺人。
“南越突然犯边,里面少不了你的手笔吧?”虽是问句,茂辰却用的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公公......”清荷似是有些无奈。
“皇上近来因边将大振而烦心,我不过是开解了他几句罢了,至于做和决断,可都是陛下的选择。”
清荷一惯以柔弱的面目示人,但某种意义上和她同盟的茂辰却知道,她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南越使团带来了能让人神智渐渐丧失的慢性/毒药,而茂辰默许清荷下在李承沣每次来啜饮的美酒中。
那药服下会让人恍如仙境,李承沣迷上了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越发离不开清荷,而茂辰也等着李承沣神智渐失无力理政,早日扶植小太子上位。
然而,茂辰却算漏了一点,李承沣痛恨别人对他的政见指手画脚,对自己的谋划坚定不移。
只要他以为那是自己的谋划。
清荷已经看透了李承沣的弱点,她旁敲侧击地,让李承沣自己得出她想要的抉择,这样李承沣就会坚信不疑。
茂辰后悔了,他该在发现清荷的药的第一天就上报给李承沣,杀光那群居心不良的南越使团。
他这是在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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