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嶺
越过连绵青野,银川环着一座地势不高的仙山,远看似水般清蓝,近一些,湛蓝水色化成了满山绿意。仙山至高处嵐雾繚绕,雁鸟翱飞,云间闪烁着虹光。澈然回忆幼时来过鹿岭几回,最深的印象,便是那道虹霞,如今听蓝雉之言,才知那是忘忧飞瀑水气与彩云透出的光泽。
鹿岭比之翼山,色彩斑斕,生气蓬勃。他一颗年少仙心,有再多责任、再多约束,都不免微微雀跃起来。
入山之处,林木渐密,澈然随蓝雉疾飞,进入闻名仙界的鹿岭桐林。
境内,岩壁上所见石穴尽是古老仙居,经年累月的仙气隐隐涤盪,澈然不禁生了些敬畏之心。他翼山虽然如今为大渊之首,就是鹿岭王室也俯首称臣,然或是与凡事接触久了,他总觉得翼山神忙忙碌碌,混浊庸常,虽然善战,却还没有这处博大悠深的古典气息。
蓝雉领他飞越桐林高处,翻过山脉另一侧,进入太上真境修业弟子的穴群。
他的穴居,唤东阳居,方向朝东,视野开阔,倒是贴心的营造与他翼山进德殿相似的光线。听蓝雉道,这处云浓时,海涛流金霞,云淡时,还能见到翼山。他不禁又觉得鹿岭仙和暖又体贴,他父尊与师尊,真该常来鹿岭走走。
蓝雉领他绕了遍仙居,微微一笑,问道:「澈然,你要先歇歇么?」
「不了,先拜见王上好些。」澈然见这川流君,长他至少五百岁,已是个千年上神,似个兄长亲切,眉宇间,又不失战士之威。
两人还说着,灌木间一阵窸窣,鑽出一颗鹿首,晃了晃脑,摇开了面上落叶。
她…不是那树谷梔月么?澈然诧异地望着那小灵鹿,不自觉又对上她的眼。
「二殿下。」蓝雉一笑,倒不似对她姊姊多礼,蹲下了身,双手一摊,要她上前。「你啊,还是偷溜来了。」
小鹿梔月凑上前,挨到蓝雉怀里蹭了蹭,一双圆滚滚的黑瞳,仍不忘打量澈然。蓝雉持着她前肢,将她举抱起来,凑到澈然跟前道:「你是想来见澈然吧?」
澈然一愣,这头,是要将她接过来么?他那手还没伸出去,只见她四肢一颤,吓得唉鸣了一声,空中拼命蹬着足,似是急着要蓝雉放她下来。
蓝雉浅浅一笑,将她搁下了地,她一阵逃窜,拐到蓝雉脚后,怯生生缩着首,又探出头来嗔望着他。
「好了,二殿下,我们得去见你父王,要不,你同我们一道去吧。」
听见蓝雉这么一说,小鹿梔月欣然一跃,摇着她鹿尾,蹦蹦跳跳朝前奔了去,不时,又回过头来望他。他试着朝她一笑,她便连窜几步跑得老远。
蓝雉与澈然,随后一道入了林。
茂林葱鬱清幽,清风徐徐,棵棵青干梧桐疏枝展叶,一浪一浪飘逸婆娑的阔叶间,日光点点。
鹿岭全境,至高处不过这桐林,林间温暖宜人,鸟禽灵兽多繁。走着走着,他不觉生起一股闲逸之感。难得,出了翼山,脱离尊长,还能卸下天少两字,简直何其自在,无比逍遥。
然其时的大渊,他父尊祥治已现衰微之相,他那未曾谋面的哥哥,且败在宿敌赤狰氏手里,大渊各界野心勃勃,就是他翼山诸神,都等着看他如何接下这尊位。内忧外患,太师无相待他,特为严格苛刻。幸得他生来天质佳,后天又战兢勤勉,论起灵力修为,放眼仙界千年神,再无人能出其右,几番战下挑衅之敌,又出了不少治凡之策,为他里里外外打下了基本的声望。然太师无相,一再提醒他,真正有能力威胁他的,是翼山两大战族,和仙界称之赤狰双煞的赭王灰刃与玄王弋猎。赤狰兄弟尽是千年神祉,修为都在他之上,论起战,可不会有人因他年纪小而礼让。
于是,那闲逸念头一闪过脑海,他立时又拘束起来。看着小鹿左跳右跳,东嗅吸嗅,他不禁提醒自己,这入岭修业,可不是让他拿来逍遥的。
蓝雉领他行至位在南侧山脉的王殿桐林。
林道通入王苑,时花繁盛,道旁流着粼粼小溪道,一片卵石幽洁。几隻青羽灵禽待在苑里,宛转的啼鸣声此起彼落,其中一隻金羽鸟儿,绽开尾羽,亮丽的火眼颤了几颤,向叁人这处喊来:「主人,主人。」
小鹿梔月望了一眼,朝牠摇了摇尾巴。
「那隻传声鸟,五百年前来岭,青桐真人见了,道牠曾是上古天女的宠儿,如今,喜欢跟着二殿下,也喜欢待在这处,同那些青雀交游。」蓝雉随口解释。
澈然点了点头,他听过这种传声鸟,他大姊年少之时,这鸟儿也曾现踪翼山。而牠每次出现,总与龙谷震期同时,是也有传闻,牠是龙神解封的异兆之一。
穿过王苑,鹿岭王殿,位在一道耸直通天的山壁内,气势万千的石门外,凛立了两列武士,见了两人一鹿,纷纷垂首行礼。
小鹿梔月雀跃地转了几圈,往石道内奔去。
特为高阔宽大的巖窟中,回音裊裊,泉声泠泠,自蔚蓝天光走入满殿温暖的橙黄,石穴内不若澈然以为的幽暗。抬首四望,殿顶错落垂下了优柔光体,是盛开的千百朵花蕊,细瞧花心里头,躲藏了不少幼小的灯花精灵嬉闹。他翼山的花草精,有些出自翼山植系,也有不少,引自鹿岭。这些小精一类在翼山,多是底层仙婢与劳力之属,他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活泼。
另一处光源,则是殿底聚飞在一池清泉旁的流萤。清泉旁,乳白青纹的大石王座,垫了层翎羽软席,鹿岭王树谷夜影,灰鬓苍苍,正坐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