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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这些年轻人各自回乡,自然能将历法、算术、技术、工艺传播回去。
见习祭司们,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松一点,指导他人——也许见习祭司们会成为非常好的老师,也许神庙也会逐步演化成为一座师范学院……
当然,来到乌鲁克的年轻人里,那些最有创造力,又乐意留在乌鲁克的,可以长期留在乌鲁克,继续钻研各种新技术,拥抱即将出现的新生事物。
这就相当于,乌鲁克出现了一个完整的教育机构——承担了科学与技术的探索、研发,也承担了教书育人,知识的分享与传播等等一系列重要职能。
——这对于文明而言,是无比重要的。
杜木兹头回见伊南这么高兴,这个牧羊人天性谨慎,小心翼翼地提醒:“南,别忘了,这是在乌鲁克,大部分事还是巫说了算。”
确实如此,如今乌鲁克的权力还掌握在巫和祭司们的手中,如果伊南想要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必须要从巫手中夺回权力。
伊南笑着摇头:“不着急,巫那头我们慢慢对付——”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是一件关于你的私事……”
伊南的话还未说完,忽听门上轻轻地毕啄一两声。
“圣女,圣女……没打扰到您吧?”是旅店老板的声音。
这声音很明显带着惊惶,惊惶到令伊南不得不放弃了与杜木兹的交谈,转而向门外说:“您进来吧。”
旅店老板进来,抽了抽鼻翼,显然是对屋子里的气味不大满意。
可是他一见到伊南,就根本顾不上什么气味了。旅店老板紧张地对伊南说:“圣女,您听说了吗?埃利都要跟咱们乌鲁克过不去,祭司们说,埃利都的商人给的那些贝币……那些贝币埃利都人现在都不承认了。”
旅店老板手一伸,露出手心里小巧而完整的数枚贝壳。
当初他可是说过,区区这几枚贝壳,就能换整整一只羊。
伊南顿时皱起眉头:贝币……不被承认?为什么?
“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旅店老板“嗐”了一声,说:“还不是因为他们信的主神不是您……这个,他们信的主神和咱们不一样。”
——竟然有这样的事?
因为大家信的不是一个神,就不肯承认彼此之间原本就互认的货币?
伊南抱着脑袋,对旅店老板说:“等等,您让我想一下——”
说白了,货币这个东西,是一种互信的契约——你信它值这么多,我也信,咱俩的认知是一样的,货币才能作为商品的中间媒介辅助交易。
信神这回事,主要在于自己信;而货币,主要在于“别人相信”①。
旅店老板手里的这一小把贝币,固然轻便美观,但它在乌鲁克并没有实际的价值。贝币能够建立起如今的币值信任,一定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双方才形成了共同互信。如今埃利都竟然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这是何其荒谬的行为?
但不得不说,如果埃利都真到了想要与乌鲁克开战的地步,那么直接毁约的行为的确最为有效——这让乌鲁克的普通人,例如眼前这位旅店老板,蒙受相当严重的损失,并可能严重影响乌鲁克的民心与士气。
所以,两个城邦之间的局势已经到这么危急的境地了吗?
为什么之前乌鲁克还在歌舞升平地举办“圣婚典礼”,为什么与埃利都交恶的风声她一丁点儿都没听到……
伊南一骨碌爬起来:“我这就去见巫!”
她知道巫为什么这么消停了。
知道巫为什么任由她搅乱了圣婚典礼了。
知道巫为什么这几天坐视她约见各路嘉宾,却始终不声不响了。
敢情是早就想好了,一旦与埃利都出现纷争,就让她这个“圣女”来顶缸。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在屋中坐,缸从天上来”。
但这时候她根本顾不上去责怪巫,去追究巫和祭司们究竟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搞清楚乌鲁克与埃利都之间,矛盾究竟在哪里,双方冲突已经到哪个阶段了。
伊南起身出门,杜木兹马上说:“南,我跟你一起!”
可怜的旅店老板被甩在房间里,捧着一小把贝币,欲哭无泪:“明明这些曾经能值一头羊,现在,现在……”
他一扬手,就想把这些美丽而脆弱的贝壳扔在地上,踩上两脚。可手都扬起来了也还是舍不得,最终还是把东西都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
伊南离开小旅店的时候,贝币失效的消息似乎已经传遍了乌鲁克。
人们一群一群地聚在街面上,商议的都是这件事——
“这……这可怎么办?我手里还有好些贝壳,是准备好了后天要进货的,现在……贝壳真的什么都不值了吗?”
“好险,我原本手里有一枚贝壳的,结果昨天刚换给了面包房的大婶儿,她还倒找给我好多面粉……”
“什么叫好险?”一个妇人手里持着一根擀面杖跳了出来,“敢情你昨天给了我一枚啥都不值的贝壳,你赶紧把我的面粉都还回来……”
擀面杖“嗖”的就挥了出去,打中了上前劝架的人——
“唉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