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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嵇清持。
难道宋凌霄好像明白了,只是,他不明白周长天为什么这么帮他。
似乎看到了宋凌霄眼里的迷惑不解,周长天笑道:你们胡博士买了一箱子《金樽雪》,叫我寄回去给江南书院的同僚看看,看看你们北方的小说本子,是不是就一定比我们南方的差?
周长天没有点透,但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胡博士喜欢、看重,所以他才会帮衬。
宋凌霄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沾了胡博士的光。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啊。
郑九畴坐在状元宅里,今天,闭门谢客。
偌大一个宅子,只有他一个人。
连咳嗽一声,都能听见回声。
这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如今成了真,可是他却觉得冷。
厚厚的棉袄子,依然抵不过京州雪冷。
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是个晴天,阳光直到下午三点还很灿烂,将窗格精巧的花纹绘制在东墙上,郑九畴就坐朝东的太师椅上,望着窗格的图案一点一点变幻角度。
好无聊啊
厌厌,你再到处乱跑,小心老娘抽死你!
姐姐是状元宅的大夫人,不可以自称老娘。
谁说我是大夫人?敢情还有个小的,嗯?
姐姐好没道理,说些大的小的,有的没的,厌厌还是个小孩子,根本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诶!那身姿矫健的女子插着腰,从花丛里站起来,四面张望,显然是失去了小丫头的踪迹,额角反射着亮晶晶的水光,眉目间是灵动跳脱的光彩,她的目光在空里寻找了一圈,终于落在了郑九畴的脸上,紧接着,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郎君你看着我干什么?妾身有那么好看吗?
说完又开始矫揉造作地装羞,抛媚眼,一扭一扭地走过来,别提多可乐了。
眼前的景象一虚,郑九畴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草丛后面的荷塘结了一层薄冰,枯枝败叶像高高擎起的枯骨,下面是黑黢黢的污泥。
郑九畴想到了那一天晚上,他见到的那个人,赫赫有名的清流书坊坊主嵇清持。
他完全没想到,京州第一书坊的坊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嵇清持,会专程到状元宅来找他,还仔细听完了他一天的讲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自从他捧着《玉尾狐》去找宋凌霄,结果被宋凌霄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他的自信心完全崩溃了,提起笔来手都在抖,他一度觉得,宋凌霄说得全都对,他的那些理论都是个屁,他只是运气好,碰到了李釉娘,把李釉娘写下来,所以才获得了这么高的声誉,这都应该归功于李釉娘,而不是他。
讲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理论,给那些远道而来的崇拜者们,郑九畴心里特别虚,每天到了散场的时候,他望着那些自觉满载而归、准备回去尝试写作的人的背影,都感到非常惭愧。
直到嵇清持出现在他面前。
嵇清持从身份地位到谈吐修养,都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为他心折,愿意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嵇清持告诉郑九畴,你讲得很好,我听了一天,几乎感觉不到疲倦,还想再听下去,所以私底下来打扰你。
郑九畴一下子就被触击到了心灵深处,嵇清持的话,仿佛给他颓丧无力的内心,突然注入了饱满的生机和活力。
之后,两人促膝长谈,直到深夜,郑九畴有种找到了第二个宋凌霄的感觉。
嵇清持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郑九畴说,时不时给予鼓励的颔首,最让郑九畴雀跃的是,嵇清持注视着他的眼神,是那种带着由衷欣赏的和蔼眼神,是那种更高层次的思想者包容新锐的思想者的态度,不会因为他有小的纰漏或是毛躁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挑刺、攻击、甚至全盘否定。
说道后来,太晚了,嵇清持起身要走,并随意地捎带了一句。
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不过,确实是嵇某人的心里话。嵇清持叹道,像是郑公子这样年轻又有才华的人中龙凤,为何不是先遇到我呢?
郑九畴心中一动。
他亲身护送嵇清持离开,回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许,他并不是宋凌霄说得那样不可救药?
也许,他可以把《玉尾狐》给嵇先生看一看?毕竟,嵇先生才是真正的编修,而宋凌霄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统共才编过一本书。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郑九畴在第二天迎来嵇清持登门造访时,将《玉尾狐》拿了出来。
嵇清持似乎很高兴,因为郑九畴愿意相信,不过嵇清持现在已经不做实际的编修工作了,所以他大致看了一下,夸赞了郑九畴几句,问他能不能让他带回去,交给手下的编修去仔细看。
这郑九畴犹豫了,毕竟,他的第一合作方,还是凌霄书坊。
嵇清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郑九畴,这本书这么好,为什么不在凌霄书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