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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立言出门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街灯一路亮到了头,把柏油路照得发亮。热气反蒸着,唐立言刚从空调间出来,被火风一吹,觉得浑身上下都燥热。
    明明刚释放过荷尔蒙,火也排了,气也泄了,可唐立言就是站不住,又锤了一下灯柱。
    冷铁才不会惯着他,岿然不动,颤都没颤一下。反倒是指节被突出来的小铁刺扎得生疼。
    一句话还没骂出口,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一条短信:
    [管立庚: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上条聊天时间显示三周前。
    唐立言的脸又沉了沉,回拨了过去。
    嘟嘟两下忙音之后,唐立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就开始劈头大喊:你玩上瘾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唐立言冷着脸说。
    不回?听筒里的人明显在生气,下个月就是咱妈的忌日,你告诉我你不回来?!
    唐立言沉默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我在这边给她送束花。
    伤还没好全就往外跑,你就作吧,啊!接着打架撞车,迟早有点把自己作死!电流声嗞嗞响了一会,那边才压着火问:你现在在哪?
    外面。
    我他妈知道你在外面!你告诉我在哪种外面?是能把人喝死的那种,还是撞得尸骨无存的那种?
    跟你有关系吗!唐立言陡然提高了声音,在一个你一定找不到的地方,手机是定制屏蔽的,有本事,你就自己找人破解。
    你有没有良心?
    托你的福,没有。唐立言冷笑着挂了电话。
    路灯这时嗞嗞闪了两下,叮地灭了。
    真他妈晦气。唐立言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骂道,再来这儿我是狗!
    这声就这么传进了书店里。
    裴山把脸埋进垫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屋外的声音。过了好久,才抹了把脸,抽出纸巾来仔细擦干净身上和脸上的污秽。
    他说他不会再来了。
    他说这儿也没多干净。
    这个人还真是,哪儿疼打哪儿。
    裴山听过不少人这样说自己,但这话从唐立言嘴里说出来,竟是无以复加的有杀伤力。
    地上的衣服穿不了了,沾满了*液和灰尘,又被唐立言弄得皱皱巴巴。
    裴山满脑子都是唐立言的神态和不屑的语气,他觉得自己和这摊被踩烂的衣服没什么两样。
    可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裴山最伤心的,都不是自己被鄙夷了,而是,唯一能跟人如此贴近的方式,被搞砸了。
    裴山啊裴山,你何曾这么轻贱自己过?
    可是,没办法,上辈子欠他的吧。还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裴山叹了口气,满屋子找能蔽体的东西。
    没有。
    已经到了书店要打烊的点,裴山这才反应过来,没干净衣服穿,如果这样走出去,肯定又要遭一番闲言碎语。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从上往下滑了一圈,竟然发现,雁城没有一个能江湖救急的朋友。而最上面那个号码,被他置顶,加星标,分外显眼。
    裴山苦笑着,坐回沙发上,身体绻缩,双手保抱住膝盖,我好像做错事了。
    老式挂钟仍旧滴滴答答地响着,但自从唐立言走远后,裴山就觉得这里静得可怕。
    太安静,就容易胡思乱想。裴山拿出几盘大碟,走到留声机附近,放了首歌。
    留声机里流出来的歌声音质很好,就这么和呼吸声缠绕着,丝丝绵绵融进空气里。
    团圆或者晚了廿个十年,仍然未舍弃。
    裴山望着那个转个不停的碟片,恍然间好像看到黑色的螺纹旋转练成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铺满了整个视野。
    而后碟片从眼前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英气,年轻,沾着泥土和血液,却干净得像是一尘不染。
    在黄烟和轰鸣声中和裴山相拥。
    他说:等这面一结束,我就跟你去南边。
    脸上绽开一个笑,是独属于爱人的笑法。像夏荷和烈日,野草和晴空。
    裴山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说,好啊。
    好啊,等你。我们呆一辈子,呆到下个世纪。
    我们吻着。
    到下个世纪。
    裴山猛然回神,站起来,把脏成一团的衣服展开,就这么套在了身上。
    他拉开书店的门。热风扑面,随之而来的是街上人好奇又鄙夷的眼神。
    他的衣服皱皱巴巴,上面全是半干的痕迹,书店又一直拉窗紧锁,任谁看都能明白里面发生过什么事情。
    人们还是指指点点,却又不明说,任苦主心里添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无所谓了,雁城而已。哪怕每个人都吐一口唾沫,也不会淹死谁。只是人人都说裴山行事诡异,却无人能了解,这具背负着血债的身体,要经历怎样的折磨,才能扛着不可说的爱与恨,等到今天。
    可裴山还是相信,会好的。
    这盼望很悠长。亦决心等到尾,等得起。*
    就算,把团圆再推个几十年,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