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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林侯爷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长子想要说什么。可当日毕竟赖得皇后才保全了长平侯府的阖府性命甚至是富贵体面,若要这会又换阵营……不提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众臣不齿。
    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他们是文臣,脸面最为紧要。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官还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况,那苑姐儿与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也未从得知。
    想想如今的处境,林侯爷只觉得头都大。
    第70章 亲迎
    桌面上的两匹大红色织锦, 沐浴在打窗屉里投射而来的曦光中,流光溢彩。
    林苑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田喜小心翼翼的拿过其中一匹,摊开约莫巴掌大的宽度, 满脸挂笑的往她的方向呈了呈。
    “十日的时间是赶了些, 太子爷也怕累着您,说是上面花纹不必绣的多么繁复, 简单勾勒些金线上去就可。您看, 得闲的话,要不动动针线?”
    林苑目光投向那艳红绚丽的织锦。
    艳色夺目,经纬细致,触摸应也是无与伦比的细腻温软。
    良娣是妾,却要做正妻的派头绣红盖头, 逾制又放肆。
    日子偏又选择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他的动机是什么她不清楚, 可其中掺杂的对符家的恶意,却是让人能真切感知到的。
    她移开目光, 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
    红与白, 两种极端的色泽,仿佛隔开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许久未动针线,手也生了, 不妨让人替劳吧。”
    听了这话, 田喜不免窒了下。
    “哎哟瞧您说的,您便是捏着针线随意勾勒两下, 却也比那些粗手笨脚的仆妇们强上百倍,千倍。”边说着,他边展开那流光溢彩的织锦给她看:“您瞧瞧,这贡锦料子柔软顺滑,罗织的锦丝又细密, 真是上上等的绝品,便是宫里头也少见的。除了您呐,其他人就算摸上寸许都没那福气。”
    “真是手生了。” 她半阖眼帘:“田公公还是收起来罢,左右也用不着这个,不绣也使得的。”
    田喜听了不免想叹气,这如何使得呢?
    仔细放下手中织锦,他双手搭握在身前,自然微躬了身子,好言相劝道:“太子爷盼着呢,您好歹还是绣个吧。要真撂了手不做,让太子爷的意愿落了空,您自个想想,他可是能善罢甘休?届时又少不得会横生些枝节,甚至会闹出些您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您觉得这又是何苦?”
    他又伸手将那织锦往她面前轻推了推。
    “您动动手,不过几下裁剪、缝制的事,又何必闹得场面难看。您说呢?”
    外头的飘雪渐大,苍凉的白色落入她双眸,逐渐湮没了她眸底的颜色。
    她转过眸来再次望向那红的浓艳的织锦。
    “良娣盖红盖头,岂不逾制?”
    “不逾制,不逾制。”田喜说的甚是肯定:“旧朝的规矩怎能延至新朝?按照咱新朝的章法,这些完全合乎规章法度,不逾制。”
    田喜说的煞有其事,可他们皆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遮羞布罢了。他说的不信,她听的也不会信。
    林苑在案前沉默坐了会,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拿过另一旁备好的花剪与金线。
    “既然太子不嫌谕制,那我绣便是。”
    田喜大松了口气,赶忙在旁殷勤的帮摊着料子。
    “怎会嫌呢,太子爷喜都来不及。”
    御书房里,奏折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弃旧朝旧制,启用新朝新规?”
    圣上指着那奏章上的内容,回头看王寿:“你瞧瞧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纳良娣的事想要大操大办他就明说,何必整这花里胡哨的,特意来碍朕的眼。”
    王寿没应声,低眉顺眼的立着。
    圣上随手将那奏折扔在御案,抖着花白胡须,不冷不热的笑几声。
    “纳个良娣就是这么个规制,将来要娶太子妃,岂不是要参照迎娶王母娘娘的规格来?”
    王寿轻手轻脚的上前给他捏着肩背。
    “圣上消消气,您还不知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是恣肆惯了,唯我独尊的主,哪里容得旁人压他一头?因着符家,太子胸口的这口气迟迟未顺,如今若能压了回去将这口气顺下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气顺下?”圣上莫名重复了这几个字,突然哼笑了声:“他要真能顺下,朕还真敬他是条好汉。”
    王寿只当圣上对太子依旧不满,遂又劝道:“太子秉性纯孝,待您是敬重的。虽说太子殿下如今行事肆意了些,可说来也怪不得他,都是那永昌帝心狠,生生捧杀了殿下。”
    说到这,他又忙补充道:“不过如今殿下已收敛了许多,都是圣上教导有方。”
    “不必替他说话,也不必拍朕马屁。”
    圣上朝后扫了眼,见王寿躬身垂了头来,方重新靠回御座上,闭眸养神。
    他不怕太子野,就怕他野不起来。
    “他要大操大办就随他,他既不怕天下人笑话,朕也能剐的下这脸面。”
    圣上无甚所谓的说着,又莫名笑了声:“王寿,可还记得端敏长公主?”
    后背按压的力道突然一顿。
    王寿瞬间回过神来,忙回道:“自是记得的,奴才未去势就是在本家伺候的,如何不认得主子娘娘?”
    圣上颔首,却又问他:“你觉得你主子娘娘可是长情之人?”
    大概是这问话不好答,王寿支吾了半会后,方低声道:“主子娘娘,自是重情重义的……”
    “放屁。”圣上恨恨扫他一眼:“太子又不在这,你粉饰太平给谁看?”
    王寿自拍了下嘴,以示自己说错话了。
    圣上自也不会多做计较,只是捋须又问:“你看朕,可又是长情之人?”
    王寿忙道:“圣上为将时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为君时善待百姓,体恤官员,深受天下人的爱戴。您,自是情义双全的。”
    圣上挑眉将他上下打量,道:“若不是你说的情深意切,朕都当你在出口讽刺。”
    王寿双膝跪地:“奴才句句出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起吧。”
    圣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案上的奏折。
    半晌,他方慢声道:“薄情之人如何能生出长情的主。王寿,你猜猜看,这宝贝疙瘩,他能捧多久。”
    王寿起身后就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
    闻言,就为难道:“奴才愚钝,实在,也猜不出来。”
    王寿的话落了后,殿内突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朕猜,不逾一年。”
    圣上的话语不带情绪,可王寿心中却莫名的生了寒。
    喜日的前一天,林苑让人拿火盆与纸钱来。
    田喜早前已得了他们家主子的吩咐,闻言也无异议,火速让人将她所要的东西备齐了。
    林苑默默守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眸光倒映着惨淡的火光,看着那一张张的黄纸,落入火堆里,渐渐被舔舐殆尽,或作了一缕缕的灰烬。
    从天明烧到了日落。
    在最后一张纸钱化作了烟灰后,她对着火盆深深的三叩首。最后一叩首她未及时起身,却是以额触地,颤抖着单薄的脊背,许久未曾消散哽咽之音。
    晋滁听闻,面上并未有太多愠色。
    他既已允了她祭奠亡夫一家,就早已预料此情此景。
    心里虽有些不舒坦,可想到明日,他内心便也能稍稍释怀。
    站在立镜前,他不时抬手整理衣袖领口,愈发让心态放平。
    旧的过去了,此后便会迎来新的开始。
    铜镜里的人俊朗挺拔,一身红衣衬的人面如冠玉。
    祭奠完后,屋里的白幔火盆供品等物就被人悉数撤了下去。
    田喜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打扫、收拾、整理,挂红帷幔,贴红纸喜字,铺新床新被,桌上备喜果喜糖,瓶里插各色花卉……转瞬间,之前的惨淡苍凉好似被彻底抹煞了,唯余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了明日要用的华贵头面。
    田喜亲自捧着嫁衣仔细小心的拿到林苑跟前。让人接过托盘,他掀开上面的绸布,双手托过嫁衣,轻抖了下展示全貌给她看。
    大红的嫁衣灼灼入目,每根丝线都似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其上刺绣凤凰于飞的图案,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田喜见她发怔似的盯着嫁衣看着,只是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遂忙人端了补品上来。
    “您早些歇着,明个是您喜日子,可有的您忙,养不足精神可不成。”
    林苑勉强吃过补品,洗漱妥当后,就躺在床上,缓缓闭了眼。
    建武二年十一月初三,未时。
    “贺主子爷大喜!”
    伴随着府上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太子利落的踩蹬上马。
    一声令下,最前方的仪仗队开道,洒扫街道,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长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赤马脸罩铜制面罩,驷马并驾而行,拉着覆着彩幔香囊的翟车,缓缓而行。
    两旁跪迎的百姓有那见多识广的,乍一见装饰华贵的翟车,不由大为惊异。这是皇家规制的翟车,比之迎娶太子妃的厌翟车,仅低了一个档次而已。
    马上的太子一身红衣,细眸深邃,俊秾无双。
    此刻他高坐骏马,殷红的唇噙着笑意,瞧来颇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